第十三章 入梦兽
后宫妃嫔的正事，除了争宠，仿佛便只剩下晨昏定省，甚至晨昏定省之时仍在计较着谁得宠谁失宠，说不上旁的几句话，就又围绕着段景之的日常赏赐，谁比谁多得了盘点心、头上新戴的珠花，便可夹枪带棍你来我往地讲半天机锋。
黎大屏气，想着少吸入一些脂粉，不知道这些脂粉香膏有没有毒，吸入过多会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技多不压身，想来除了闭口禅，还得问一下佛宗的小沙弥如何修闭五感，有朝一日再入世间行走可能用得上。
正在昏昏欲睡之际，太子妃提到太后娘娘凤体微恙，语带敲打地让东宫嫔妾们安分些，不要在后宫生事，省得冲撞了太后娘娘,受到责罚。
太后娘娘？
黎大摸了摸耳后寿骨，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日大雄宝殿佛像下，那个见佛不跪的王爷，黎大曾允诺要替他看顾太后，大晟皇朝禁卫森严，她至今不曾遇见过太后，便想着入夜了去慈蕙宫瞧瞧。
夜色沉沉，万籁俱静。
黎大化为白猫，大摇大摆进入慈蕙宫。
宫中灯火昏昏，慈蕙宫之主却尚未入睡。
那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纵使黎大在欢喜宗已见过无数的好皮囊。
人类应该是大自然造物最为得意的作品，而她定是造物主完成后也要再三端详，赞一声“优品”的。
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许多痕迹，却又仁慈地不曾夺走她的美丽，反而平添了韵味。
她华服未退，手持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念一遍心经，便拨一颗珠子。
待她拨完手中的佛珠，大宫女瑾楠便上前，给她披上外袍。
“娘娘，夜深了，”
“您还病着，早些就寝吧？”
“瑾楠，哀家不想睡。”
她睁开一双含云带雾的眼睛，怒目时仍如有清波流转，犹如巫山神女一般。
“娘娘近来常做噩梦，不如明日到寺里祈福？”
“不必了，近来后宫事多，皇后多忧，哀家亦不想她随行。”
“娘娘体恤皇后娘娘，可这么多年来，皇后娘娘却不曾领会娘娘用心良苦。”
“苏家女子一向是优秀的，只是刚愎暴烈。”
“早年她要入宫，我多有阻扰，经不住陛下喜欢，她母家又一力促成，”
“哪有母亲拗得过儿子呢？”
“苏家势大，倘若两代为后，于朝堂、于后宫，都不是好事。”
“我还没老到昏聩，她以为我儿子，孙儿登上那个位置，对我来说都一样，所以对我有恨。
“她不了解哀家，提防蔚之，可也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能肩负江山重担，”
“醉心权术，可叹陛下对她早已离心，她却一直以为是我从中作梗。”
“娘娘，多思伤身，千万要保重身体啊。”瑾楠劝道。
“瑾楠，这些年，她做的蠢事还少么？”
“可偏偏，她那个侄女，和她一模一样。”
“景之这孩子，也跟他帝父一模一样。”太后叹了一声。
“好在王爷孝顺，我听陈普发说，王爷那日临行前，求的佛爷保佑娘娘安康呢！”
“他自然是极孝顺的，可惜一心扑在朝政军务上，景之比他还小八岁，已有一儿二女了。”
“儿大不由娘，蔚之的心思，哀家越发看不懂了。”
“奴婢从小看到大，王爷对您的孺慕可不曾变过呢！”
“你可还记得那个说法吗？”
“那个罪人之后，说不得是胡言乱语。”瑾楠迟疑着回答。
“这些年我冷眼看着，一半怀疑一半又多希望是真的。”
“娘娘……苦了您了……”瑾楠的眼中有了泪。
檀香缭绕，丝丝缕缕的凉意在寝宫中扩散开来。
宫灯更昏，几欲熄灭，朦胧间，无数蝴蝶齐刷刷扑扇着翅膀，似一场夏日湖边的幻梦。
黎大眯了眯眼，轻轻挥了一下爪，蝶群倏忽退去。
她定睛一看，太后的体内果然有密密麻麻的蝶茧子。
黎大仰头轻嗅，鼻腔里的凉意更盛。
檀香并无问题，只是多了一味草药，名“弦心引”，味凉，原本无毒，然而以特殊手法炮制，便是“无端”喜爱的味道。
“有点意思。”
深宫内苑，竟有人以香为引，召唤“无端”。
无端，古籍上又称“入梦兽”，生性温和，却不喜人气，与伴侣栖于深山树洞，如鸳鸯一般伉俪情深，倘若失去伴侣，便会以人内心深处的思念为食，下茧修筑梦境，中术者神思衰弱，不断沉湎往昔之恩爱，而恋人面目逐渐模糊，待来年惊蛰之时成其“华年”，中术者永陷幻境以为其伴侣，无端亲迎伴侣再缔姻缘。
中术之人如牵线木偶，对无端言听计从，因此早些年，也有邪修之徒利用其天性，设法去其伴侣，从而驱使无端为其办事的。
太后体内的蝶茧动了动，密密麻麻的，有些渗人。
黎大掐指算了一下，这茧刚种下不久，不难除去，只消用她的魂火烧一下便能烧得一干二净，可惜凡人身弱，想来之后大病一场或者香消玉殒都有可能。
她下意识略过自己困于薛宝屏这具天赋极差又后天修炼不勤的身体，暂时无法使出魂火的事实。
那破解之法便唯有“待华年”，等无端迎接伴侣之时，直接灭掉无端，如此幻境得解。
啧，拖泥带水的，还是先回去睡觉吧。
紫极宫中无香无花，不像是段景之一向附庸风雅的性子，想来他已开始学习不为外物萦心，努力当一个好皇帝，黎大有些欣慰地想道，他是将我的话听进去了。
不知薛万云的小道童一个人是否勤学苦练，反正黎大在宫中，确实没有在黎岛睡得香甜。
不知薛万云带着段瑞琰可寻到蓬莱仙岛？
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黎大很快便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