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印证
皇帝正当壮年，虽早早立了段景之为皇太子，却是春秋正盛，突然撒手修道而去，满朝震惊。
皇后硬撑着，召集了心腹大臣商议，称国不可一日无君，紧锣密鼓筹备皇太子登基事宜。
段景之却流露出不同想法：小皇叔接到圣旨已在回京途中，登基不必急在一时，待皇叔回来后再行商议。
然而没过几日，朝堂之外“摄政王迟迟不回，定是在北境密谋造反”的声浪悄然升起，整个大晟朝一时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皇后此次雷厉风行，请礼部重臣商议，命钦天监推算吉日，着内务府准备皇太子登基一应事宜。
段景之便在此时怒气冲冲进了宝瓶殿。
“薛宝屏，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
“小皇叔怎么可能造反？”
“母后、太子妃、朝臣，天天见到本宫就是说登基的事！”
“那太后呢？”黎大举着满手糯米，随意问了一句。
“太后祖母英明，当然与我一同想法。”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段景之有些闷闷不乐。
“他们担心前朝兄终弟及的事情重演，可这样误解小皇叔，难道不可笑吗？”
“人心隔肚皮，你又不是你小皇叔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晓得你小皇叔是怎么想的。”黎大炒着糯米，又随口应了他一句。
“你胡说！小皇叔才不是这种人！”段景之挥舞着双手，将黎大扳正面对着他：“小皇叔和帝父小时候都不想当皇帝，”
“这是太后祖母跟我说的，帝父想要当道士乘鹤访仙山，小皇叔想要当游侠仗剑走天涯……”
“哎哎，不要动手动脚的，我饭要焦了。”黎大将酸笋丢了进去，翻炒了几下。
“不要放酸笋，本宫不爱吃！”段景之跳脚。
“那你小皇叔岂不是很可怜？你父亲已经当道士去了，小皇叔还要回来给你当摄政王？”黎大又往锅里重重放了一把酸笋。
“小皇叔据说也曾偷偷跑出宫当游侠儿，太后祖母伤心病了，小皇叔便回来了。”
段景之十分心痛，也不知是心痛他小皇叔未遂的江湖梦，还是那一把酸笋。
“你到底在做什么？”他的注意力被吸引走，
“你在家过的什么鬼日子？竟然要自己下厨吗？”
黎大将混合了猪肉条、酸笋的糯米饭炒好，放进去锅里蒸，又将胡萝卜、豆角、葱、姜等蔬菜细细切成条放在一边备用，将鱼肉、虾肉、贝肉放入热水滴了几滴油，又加了些海盐，赶紧起锅。
“是了，黎岛不比宫里，昆华宗更是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即便有洒扫的童子，也有日常操劳宗门细务的弟子，薛宝屏与薛万云一应日常琐事，皆是亲力亲为。
“你们修道之人，是蛮苦的哦。”段景之心有戚戚。
“这算什么苦……”黎大摇了摇头。
这些机械枯燥的劳作尚且能见到效果，修道的寂寞与不得其法才更令道人们心灰意冷。
章宁昕大太监已在小厨房外面探头探脑好几回，皇太子殿下千金之躯进宝瓶殿小厨房，倘若传出去让皇后、太后听到了，怪罪下来殃及的可不就是他这条池鱼，他急得满头大汗，却见段景之一早上便发了好大一顿火，不敢进来劝他离开小厨房。
章宁昕终于寻了个理由进来，“殿下，太后娘娘派瑾楠姑姑来，请您去慈蕙宫呢。”
“想来又是母亲去提登基的事了。”段景之低声说道：“我去找太后祖母，好宝屏，你这吃食，给我留一些罢？”
黎大笑眯眯朝他挥了挥手。
段景之看着黎大两颊的小酒窝，心酸地想，我的宝屏心情好像好些了？
少了段景之在一旁絮絮叨叨，黎大的进展神速，不一会儿便将海鲜万物卷做好了，单等骆毅萌上门。
青书在走廊外边不知嘀咕些什么。
紫琴来报：“主子，骆良媛到了。”
“嗯。”黎大看向院子里，红秀正迎着骆毅萌一行人走进来。
黎大洗了手，接过紫琴递来的帕子擦了擦，
“都端上来吧。”
“是。”
紫琴和青书得到黎大的允许，进入小厨房将她准备好的海鲜万物卷端了出来。青书低声跟紫琴说着：“良娣竟亲自鼓捣这些，没得掉了身价……”
“少说一些罢，当心主子听见了责罚。”紫琴声音压得更低。
骆毅萌见了礼，脸色有些难看地站在一旁，她的宫女灵棋和善画的脸上都露出不忿之色。
“坐吧，来尝尝看。”黎大率先坐了下来，紫琴将筷子递给灵棋。
善画行礼，开口道：“禀良娣，小卫子已去御膳房领午膳，我们主子向来挑食，宝瓶殿的吃食自是极好的，却不对我们主子胃口呢，”
“良娣寻我们主子，有话便请直说，以免耽误良娣用餐。”
黎大赞赏地看着善画，这丫头直率，又一心向着骆毅萌。
又隐晦地扫了宝瓶殿的宫人一眼，啧，真是不堪入目。
“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花了一早上时间呢。”
黎大特地咬重了“专门”两字，仔细看骆毅萌的反应。
“吃就吃。”骆毅萌拿起筷子便要往鱼肉伸去。
“哎。”骆毅萌出声制止她。
“一会儿让吃，”
“一会儿又不让吃？”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骆毅萌狐疑地看着黎大。
黎大让紫琴取了平盘来，先取了薄饼皮在平盘上摊开，再取了些糯米饭放上去铺成条状，然后浇上她精心熬制的酱子，再铺上蔬菜和鱼肉虾肉贝类，将博饼皮的两边掖上，卷成卷，递给骆毅萌。
骆毅萌接过去，视死如归地放进嘴里，大咬一口，咀嚼几下，然后瞪大了本就十分大的眼睛，灵棋和善画两股战战惊呼道：“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骆毅萌又快速咬了好几口，两个腮帮子塞得满满的，大呼起来，
“好吃！真好吃！”
“主子……”灵棋和善画抚了抚胸口，松了一口气。
骆毅萌连吃两个，这才问黎大：“这是什么好吃的？我竟然从来不曾吃过。”
“这是黎岛一家小铺子的拿手菜，叫海鲜万物卷。”
“不过我一直以为，薛宝屏做的更好吃。”
骆毅萌鼓着嘴，想了一下没有反驳。
“也就是巧在新奇。”
“对了，你要问什么问题，快问吧！”
黎大心中已有定论。
薛宝屏所中之鸩毒，发作极快，入喉便进肺腑，倘若当时丹药在身侧，尚有一线生机可救。
可宫女所言腹痛，却是泻肚之药的症状。
倘若那鸩毒是骆毅萌所下，她今日断然不敢赴宴。
倘若她心怀歹意却又思虑过人，赴宴了也绝对不敢吃我宝瓶殿的海鲜卷。
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极其宝贵，即便荣华富贵再动人心，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骆毅萌眸光坦荡，又直言下了泻肚之药，目前看来，她所言不假，下毒之人，另有其人。
黎大笑着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美美地嚼了起来：“你家大人没教过你，食不言寝不语么？”
“哼。不问就算了。”骆毅萌泄愤般伸手，快速卷了一个奇丑无比的海鲜万物卷，往自己嘴里塞去。
“谁稀罕了。”
说笑间，红秀迎着卫如海进来，
“奴才见过薛良娣，”
“哦，骆良媛也在，奴才见过骆良媛。”
“公公请起。”
“不知公公此时前来，是殿下有什么吩咐吗？”骆毅萌问。
“回骆良媛，太子殿下刚从太后娘娘那里出来，惦记着薛良娣这边的好吃食，章公公打发奴才先来跟薛良娣说一声。”
“我没有准备他的吃食。”黎大拎着锦帕摇了摇，她刚刚对段景之笑一下不过是让他快点滚，怎么这人这般厚颜无耻，理解成邀约了呢？
“此时正是饭点，不拘他往哪个地方去，饿不到肚子的。”
骆毅萌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黎大。
“太子殿下亲自说要来宝瓶殿，薛良娣你怎么如此大胆，还要他去别处？”
“这”卫如海没想到黎大一开口便是拒绝，一时语塞。
“太子殿下可是东宫之主，更是不远未来的九五之尊，我们满门荣宠，皆系于他一身，后宫诸人无不使出浑身解数，只为求龙颜一顾，”
“薛良娣你便是现在准备也来得及，薛良娣！你脑子坏了？”骆毅萌替黎大急得口不择言。
“我又不求恩宠。”
“罢了，要来便来罢。”黎大看了眼骆毅萌。
与其让别人承了什么恩宠，不如给这个直率的丫头。
骆毅萌心领神会，让灵棋回长福殿将午膳端来。
骆毅萌胃口很好，同食之人不免受其影响，连着段景之也多吃了好些，段景之当下决定去长福殿午歇。
灵棋和知画落在后面，尽显开心之色：
“还以为薛良娣要借伺候午膳磋磨主子呢？”
“薛良娣看着倒不像是心机深沉之人。”
“没想到太子殿下要来咱们长福殿……”
“太子殿下可是许久不进后宫了，更别说我们长福殿……”
青书重重摔了帘子：
“良娣莫不是傻了，怎么还让太子殿下去长福殿了呢？”
紫琴摇了摇头，低声劝道：“你如今气性越来越大，做下人的怎么好背后编排主子。”
“我就是气不过，后宫向来拜高踩低，不争就要被人踩死，”
“小沙子说，薛良娣无根无基，所靠的不过是她祖父和陛下的交情，如今她祖父和陛下都已不在宫中，”
“她不为我们打算，我们总得趁早为自己打算吧！”
“一味清高，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