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嫌疑人
黎大拎着一道圣旨和一封密旨,有些错愕,万万没想到所谓的万全之计,竟如此简单近似荒诞。
这人间的帝皇,实在不靠谱。
皇太子段景之闻讯已匆匆赶来,却还是赶不及见他曾经的皇帝,如今的道士父亲一面。
“宝屏,”段景之倚着门大口呼吸,太监抬着华盖与轿辇缀在他身后。
他一身华贵蓝衣,玉佩香囊因为疾步行走缠绕在一起,发出了金石之声。
黎大抬眼,看着庭院里又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
大晟皇宫的繁文缛节很多,不是跪这个就是跪那个,思及此,黎大的膝盖隐隐作痛,想来薛宝屏之前也没少跪过。
”发生什么事了?我帝父呢?”段景之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向神采飞扬的大眼微垂,看着昆华宗落水的银蛇有些相似。
“李都全说,帝父和你祖父出海访蓬莱了……”他喃喃道。
……
前因难提,薛宝屏的肉身好端端的站在人前,这代表鸩毒并未毒死人,皇帝出家的念头如此突然、动作又如此迅速,简直像落荒而逃一般。
黎大沉默着将段瑞琰墨迹未干的圣旨和一道密旨丢给他。
段景之双手接过犹如千钧重的圣旨。
“……太子仁顺聪慧……即位后须爱民如子……励精图治……着颖亲王段斯珩摄政……”
这一口江山社稷的锅瞬间就扣到他头上,黎大不免有些同情。
“小皇叔正在北境巡查军务,算算日程,刚到渠峡关,诸多细务尚未部署,此时要他返程,这不是……”他边看圣旨,边忧心忡忡地摇头。
“胡闹。”黎大替他补全了不敢出口的两个字。
段景之疑惑地看了黎大一眼,从刚刚起,他就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他与薛宝屏成婚以来,早已习惯薛宝屏未语先笑,天真烂漫好似一股清新的海风,而今天薛宝屏竟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有些凌厉,也有些冷漠,待他好似陌路人一般,笑也不对他笑一下。
许是为了祖父与帝父一走了之而生气,段景之心想。
他看向那一道黎大让皇帝特地写下的密旨。
黎大本想便宜行事,以雷霆手段尽快找出杀害薛宝屏的真凶,老头儿却连连摇头,拿出了修真界的约定警示她,
“人间有人间的规则,倘肆意而行,乱了秩序,恐怕天劫难过,猫儿修炼不易,还是徐徐图之啊。”
黎大沉默片刻,此时薛宝屏肉身尚存,虽然只是个空壳子,她要报仇确实师出无名,只能暂且忍耐,蛰伏在这深宫中,待真凶露出马脚,再为薛宝屏报仇。
不过这太子良娣的身份,她闻所未闻,想来在这宫中只排到末位,为免麻烦,黎大便让皇帝老儿写了一封密旨。
段景之看完两道圣旨,久久无法言语,然而脸上的惊慌之色逐渐退了下去,他坐在上首,接过宫女紫琴双手递上的茶,吩咐大太监章宁昕去看皇后午睡醒了没。
黎大将密旨收了起来,却又听到段景之喃喃自语,脸露迷惘:
“帝父……帝父竟真抛下我,当道士云游去了。”
……
黎大想象不出他在朝堂上怎么震慑住那些物老成精的朝臣们,难怪都十八了,他爹还要给他留下那么大一个摄政王,丢人!
薛宝屏的眼光可不太好。
黎大又黯淡地想道,薛宝屏已经不在了。
魂飞魄散,天上地下,寻她不得。
此后我便再替薛宝屏活一段时日吧,直到报仇雪恨。
黎大很快叫宝屏殿宫人进来问话。
“午膳有毒,”黎大迅速说道。
紫琴捏着一方锦帕,看着黎大不同往日的气场,犹豫着要不要递给她。
黎大伸手接过帕子,慢慢将嘴角的血迹拭去。
“说说吧,有哪些蹊跷之处。”
众人惊魂未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第一个开口。
“你的午膳被人下了毒?”段景之闻言看了过来,震怒道:
“宫内竟有人如此大胆。”
“是什么毒?你没事吧?可曾叫了御医看?”他俯身关切地看着黎大,伸过手便要将黎大拥在怀里。
黎大将他的手拍开,仰着脸,神情淡漠。
怎么会没事呢,香消玉殒,世间再无薛宝屏了。
段景之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心中的疑惑更甚,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和薛宝屏之间消失了一般。
他按捺住内心的不安,看向宫人,
“说!仔细说来。”
身量较小的青书低着头:
“奴婢跟往常一般时辰,与红秀一起去膳房领午膳。”跪在后头的小宫女点了点头。
“刚好遇到灵棋姐姐丢了荷包,说里面有主子赏的银豆子,急得团团转,我便帮着找了一会儿。”
“找到了,灵棋十分感激,她说她也没什么事,就陪我们一起去膳房拿午膳。”
“灵棋?可是骆良媛的贴身女婢?”段景之问道。
“回太子殿下,是的。”
“灵棋姐姐常得骆良媛赏赐,奴婢怕得罪了灵棋姐姐,绝对不是偷懒。”小宫女慌得跪下求饶。
“接着说。”
“是,后来我们取了午膳,便往宝瓶殿走,到了殿门,小喜子便帮忙拿着,灵棋姐姐担心回去晚了骆良媛责怪,就先走了。”
“然后奴婢便与紫琴姐姐一道布菜。”紫琴点了头。
“中间午膳可有离开你视线?”
“是……有的,路过花园,善画姐姐正在摘花,我们略歇了一歇……”红秀头越来越低。
“你们当差也太不上心了。”段景之面色难看,这一路上,又是找荷包又是摘花,不知道经了多少人手,要做点什么手脚实在太容易了。
“你便是这样管教宫人?”他看向黎大,如同往常一般出言斥责。
按照以往,薛宝屏便会笑着说她不懂,然后撒撒娇让他教她。
黎大一脸冷漠。他问的是薛宝屏,可惜薛宝屏已死,回不了他。
转念一想,我虽说要替薛宝屏再活一段时日,却也不是她了。
薛宝屏看段景之,眼中柔情蜜意都要溢出来了。
黎大看段景之,就像看着昆华宗的银蛇。
段景之蹙眉思索片刻,
“骆毅萌是骄纵了,却不是这般狠毒的人。”
“你和她相处过,应当清楚她的为人。”
“此事应有隐情。”
“你待我查清楚……”段景之理所当然地将薛宝屏的事情揽在身上,打算从中好好解开自己两个女人的误会。
“不必,我自己查。”
黎大断然拒绝,薛宝屏进宫短短一个月,能与什么人结仇,此事必与东宫中人脱不开干系,无关段景之其人如何,黎大向来亲力亲为,不假于外人之手。
“我们相处这般好,你不信我?”段景之皱眉,受伤地看着黎大,却不敢伸手再来揽她的肩头。
人死不能复生,信与不信又有何意义。
黎大偏头,语气冷硬,
“你还是好好学习怎么当一名合格的皇帝吧。”
“你!”段景之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他不明白往日亲密无间的爱侣突然恶语相向,她一时之间失去祖父很伤心没错,可他也同时失去了一向疼爱他的帝父,这种时候,不应该两个人互相安慰护持么?
黎大实话实说,没想到薛宝屏的眼光真的很差,段景之哪有昆华宗弟子一半养气功夫?还是说皇家中人气性都如此大。
看来他要学的还很多,至少段瑞琰这个皇帝,脾气比他温和多了。
“恭送太子殿下。”
“骆毅萌……”黎大沉思着,她对宝瓶殿的人都不熟悉,随手指了紫琴上前,“骆毅萌和宝瓶殿有何冲突?”
紫琴皱着眉头想了半天,
“良娣您日常深居简出,只做过几次吃食说要与东宫姐妹们分享,只是……”
紫琴话到嘴边,突然停住。
“怎么话说一半?吞吞吐吐的。”黎大不满道,这丫头拖泥带水,半天讲不到重点。
“奴婢斗胆,良娣和良媛们对于您这位凭空冒出来的良娣不甚友好。”
这是自然,听说宫中女子,争宠斗艳,一向花招百出,薛宝屏从小跟着薛万云修仙问道,她这般单纯的女子,如何应付得来。
紫琴再说不出其他的线索。
目前看来,骆毅萌的嫌疑最大。
她的宫女一整天都围着宝瓶殿的宫女,下手的机会最多。
只能黎大亲自出马会会她了。
入夜,鸡飞狗跳了一天的宝瓶殿终于安静了下来。
黎大将重重帷幔放了下来,端坐在锦被之上。
她掐诀变化,好在修为皆在,虽然受限于薛宝屏这具天赋不佳又疏于锻炼的肉体凡胎无法发挥全部功力,在这群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宫人们之间,够用了,稍后再想办法补救一二。
至于揪出毒害薛宝屏之人后,要如何处理,入乡随俗,便按照人间的律法来办。
黎大化作白猫,轻手轻脚绕过守夜的太监小喜子,往青书白天说的路径寻去。
御膳房一切如常,司膳挂着风干的腊肉有些不入味。
御花园百花皆休,绿木森然,看着有些渗人。
天香池憨态可掬的锦鲤朝她摇头晃脑游来。
黎大最后落在宝瓶殿,四处巡视了一番。
又在后院挖了深坑,将那碗有毒的膳食埋了起来,踩了踩土压实,放了些落叶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便进了内室。
许是白日里睡多了,望着重重纹饰的帐顶,黎大有些难以入睡。
心绪纷飞,她无端想起出现在黎岛的不届山荒人。
不知道凌湛鸿查出什么了没有。
想起黎岛,便有些怀念自己温暖的洞府。
远的不说,这宝瓶殿里里外外七八名宫人也不知是谁指派来伺候的,既然凶手还没找到,那宝瓶殿甚至整个太子东宫都有嫌疑,一向狡兔三窟的黎大顿时觉得宝瓶殿弥漫着重重危险,
不行,我得另寻稳妥的住所。黎大心想。
打定主意,黎大掐了诀,捏出个均匀呼吸的假人在被窝里,又在内室布下禁制,趁着夜色还浓,另寻安全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