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惊梦
叶青圆的苏醒，让所有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的伤势不重，但谨慎起见，里正还是决定让她在营地多待两天观察一下，直到林海亲自确认她无恙后，才允许她回家休养。
在这两天里，百里渊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一样在她面前转个不停，时不时地对她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可谓是殷勤至极。
此刻，百里渊收拾好行李，交到百里池手里，转头对叶青圆说道：“阿圆，福伯他们已经到了，我来扶你过去吧。”
听到“阿圆”这个亲昵的称呼，叶青圆心中总会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要知道，当初两人还是夫妻的时候，百里渊甚至都不愿看她一眼，更别提跟她说话了。
在那长达五年的时光里，他也只会在无法回避的情况下，才会生硬地喊她的名字，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会喊她十一娘。
叶青圆不认为他二人熟悉到可以如此称呼的地步，但又碍于情面没有言明，每每听到他喊阿圆，她总是皱着眉的。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过去的，你去忙你的事吧。”叶青圆灵巧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语气坚定地拒绝道。
近来与他相处后方才知晓，他对认定之事异常执着，恐其不死心，叶青圆未等他反应，急忙高声冲马车方向喊道：“紫菀，你来一下，我有事与你说。”
百里渊伸出的双手蓦然停住，心中略感尴尬。但他并未死心，反而厚着脸皮用手托住叶青圆未受伤的胳膊。
“矿上的活儿已经停滞多日，眼下我并无繁忙之事。再者——”
他目光落于叶青圆的脚上，“你的脚扭伤尚未痊愈，若用力行走唯恐会恶化，我扶着你，你脚便可不用太用力，如此才不会加重伤势，恢复得快些，你也少受些苦头。何况不过是几步路的事，花不了多少时间，我们快走吧，免得让他们久等。”
叶青圆挣扎数下，终究无法挣脱他的束缚，反而不慎扯到伤口，疼痛袭来，令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见此情形，她只得放弃抵抗。
百里渊见自己首战告捷，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继而乘胜追击道：“待回到住处后，你要好生歇息。等我得空，定会去看你，还有小池。”
叶青圆着实不愿再见到百里渊，不过对于百里池，她确实无法狠下心将他拒之门外。
不知何时百里池已折返回来，调笑道：“我都听见了，阿兄你可不能言而无信。”
“那是自然。”百里渊毫不犹豫地答道。
叶青圆的东西不多，收拾起来并未花费太多时间。
正当百里渊兄弟二人依依不舍地目送马车离去时，里正提着一只鸡走了过来。
百里池指着鸡，疑惑地问道：“里正，您这是要去镇上卖鸡换钱？”
眼看马车就要走远，里正哪还有空搭理百里池，只提着鸡狂奔起来，“叶大夫，叶大夫，等一下！”
“娘子，你听，似乎是里正在叫你呢。”
叶青圆凝神倾听，挑开帘子，从窗户望出去，只见里正追着马车而来，她连忙让福伯停了车，在紫菀的搀扶下下了车，朝回走。
好在他们还没走出太远，不多时就来到了里正面前。
“里正找我，可是有事要嘱咐？”叶青圆问道。
里正连忙摆手，“无事，无事。”
叶青圆疑惑地看着他，“那……”正要告辞。
突然，他提着的老母鸡咯咯叫了起来，他猛地想起正事，拍着脑门笑道：“嘿，瞧我这记性，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跟上来的百里渊恰好听到里正的感慨，于是宽慰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转身就忘了要做的事，我也时有发生，想必是人之常情，与年老关系不大。”
里正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百里渊的胳膊，“好小子，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话有条有理，还挺会宽慰人。”
玩笑过后，他看着叶青圆，“这次让你受苦了，我实在对不住你。我家境贫寒，想来想去，只有这只鸡还算拿得出手，便捉了来，你拿回去炖了补补身体，我心里也能踏实些。”
说着，便将鸡递给福伯。福伯没有接，退了回去。
叶青圆忙推辞，“您家的鸡我不能收。一切皆是我大意所致，与旁人无关的，您不必如此。”
里正一脸焦急，“嘿，你这女娃子，怎么就不听劝呢！”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只鸡我是断不会要的，您还是拿回去吧。”
里正无奈叹息，“你就当我拿这只买个心安，成不！”
百里渊适时劝道：“里正，你就别为难她了。”
里正见状，明白即使再耗一个时辰，这只鸡也是送不出去了的，推来推去也无济于事，只得叹着气说道：“罢了，不要就不要吧。”
“哦，对了，林海知道你今日要走，本打算来送送你，不过眼下有事缠身，来不了，他让我转告你，最迟后日，他一定去看你。”
……
当叶青圆站到自家大门前时，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周围熟悉的气息，仿佛从一场生死大梦中苏醒过来一般。回想起这几天的经历，叶青圆感慨万千。
“娘子您先别进来，等奴一下。”
紫菀兴高采烈地跑进院子里，不一会儿又跑了出来，手上多了一个装满猩红火炭的铜盆。只见她小心翼翼地将铜盆放在地上，然后弯下腰，帮叶青圆提起裙摆。
“娘子，走吧。”紫菀轻声说道。
叶青圆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娘子是才从大牢里放出来的呢。”
“去去去，娘子莫要胡言。您赶紧跨过这火盆，驱驱晦气。”紫菀认真地说。
“好好好，我家紫菀有心了。”叶青圆点点头，感激地看了一眼紫菀，然后抬脚跨过了火盆。
叶青圆来到花田镇的日子虽然不长，但却和左邻右舍相处得十分愉快。
平日里，只要她有空，总是会热心地教邻居们一些针线手艺；当有女子遇到难以启齿的病症时也是她医治的。
听闻叶青圆回来的消息后，众人皆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地带着各种物品前来探望。
这不，刚刚送走一批访客，张翠花便挎着装满东西的竹篮匆匆走进屋内，她的身后还紧跟着几位女子。
“叶大夫，终于把你盼回来了啊！”
这群人如烈火一般热情，将叶青圆紧紧包围起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直到确定她毫发无损之后，才都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看到你平安无事，我们也就安心了。你是不知道，当初听说你坠崖的消息时，我们真是替你捏了把汗！”
“是啊，那时候我总是去叨扰紫菀姑娘，打听你的情况。只望她别厌烦了我才好哩！”
此时，紫菀手捧茶水走了进来，微笑着说：“嫂子言重了，你是真心盼我家娘子好，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厌烦呢？”
叶青圆感激的看着她们，“多谢各位嫂子关心，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这胳膊还得养养。”
“伤筋动骨一百天，叶大夫，这段时间你可得多注意些，别再伤着了。听紫菀那丫头说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
刘巧娘伸手比划着，“就是就是，那么高的崖——我家那口子都说叶大夫上辈子肯定积了大德，肯定是佛祖在保佑你呢，阿弥陀佛，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庙里拜拜，保你以后顺顺利利的。”
张翠花终笑骂出声：“好你个迷信的婆娘！你自己信就算了，怎么着，还想拐了我们叶大夫不成？”
这一番话顿时引得在场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叶青圆面带微笑，缓缓转过头，对着站在一旁的紫菀轻声说道：“你与福伯去厨房准备准备吧，今日中午，嫂子们就在我们这儿吃午饭。”
“不必麻烦了，我们放下东西就要回去了。”
“你们能来看望我，我已万分欣喜，不想还让你们破费了，都留下来吃顿便饭吧，如此，我心里也会稍微踏实些。若不然，我实在不好意思收下你们送来的这些东西。”叶青圆赶忙开口劝道。
要知道，在这个贫穷而又落后的偏僻小镇里，一粟一米皆凝聚着辛勤之汗水与心血，甚为珍贵。平日里，她们自己都舍不得吃，如今却毫不吝啬地拿出来送给她，她又怎能不为之动容、不深受感动呢？
“哎呀呀，只允许你帮我们这些穷乡僻壤的村民看病，难道就不允许我们向你略表感激之情吗？”
张翠花故意板起脸，佯装生气地说道。
刘巧娘也赶紧附和道：“就是，我们拿的鸡蛋面条啥的，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你可千万别再推辞，否则日后我们都不好意思再来找你帮忙了！”
“就是就是。”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纷纷附和，让叶青圆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然后她们又如一阵风般，把东西放在一旁，就急匆匆地走了。
紫菀去了趟灶房回来，就只看到叶青圆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央，脚边挨个放着十余个装满了东西的竹篮。
“人呢？”紫菀疑惑地问道。
叶青圆望着大门，想起她们的举动既感动又好笑，一个个生怕她退货似的放下东西撒腿就跑，比兔子还快，“都回去了。”
“啊，这——”
“把这些收起来吧，等过几日请她们过来坐坐，吃顿便饭，顺便喊上林大夫他们。”
“好嘞。”
“提桶水来我屋里。”
“嗯，娘子且先去，奴这就去烧水。”
叶青圆独自回了屋，右手手臂绑着夹板，行动颇为不便，便拿起医书靠在床边看了起来。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轻柔地洒在她身上，暖暖的，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观音奴。”
不知是谁在耳畔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紫菀？水好了吗？”
叶青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屋内空无一人，光线昏暗，她疲惫地起身，四下打量，眉头紧蹙。
她不是在忠州吗？为何又回到了百里府，还出现在百里渊的书房里。
这是怎么回事？她看了看右臂上的夹板，用力拍了拍昏沉的脑袋，扶着书案往外走。
“三郎。”
是书墨的声音？！百里氏被抄家时，他不是被当做官奴发卖了吗？
“呀——”
突然，脑袋一阵剧痛袭来，叶青圆如被抽去全身力气，整个人一晃，跌倒在地。
“今日郎中可是来过？怎么说的？”
叶青圆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头部的剧痛让她意识开始模糊，但她仍努力集中精力听着门外的动静。
“郎中说娘子一切都好，方子暂时不用换了，临走时嘱咐说要多给娘子活动活动筋骨，以防生褥疮。”
“耶耶，耶耶，阿奴要抱抱。”
檀奴！叶青圆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传来一阵阵刺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头部的剧痛仿佛已经不再重要，她只是拼命地向前蠕动着身体，竭尽全力地向门边爬去。
每一次移动，都让她离那扇紧闭的门更近一步。近了，更近了，只要再坚持一下，再努力一点点，她就能打开那扇门，再次见到她心爱的女儿，那个被她深藏在内心深处、无比可怜的孩子！
檀奴啊，阿娘一想起你，心都要碎了！孩子，阿娘马上就来找你了！
“阿奴，别闹你父亲了，快到姨姨这里来，乖哦，姨姨带你去吃你最爱的桂花糕。”
这声音……这声音……
燕南枝！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怎么敢对我的女儿说出这样亲昵的话语！她有什么资格！愤怒和痛苦如潮水般涌上叶青圆的心头，她的手指死死抠住地面，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断裂，鲜血染红了掌心，但她浑然不觉。
突然，所有的画面如镜子般破碎，消散。叶青圆心中一阵恐慌，她竭力挣扎，试图抓住那些逐渐消失的影像。
“不！不要！我要见到我的女儿！檀奴，娘在这里，娘在这里啊！”
叶青圆的呼喊声在空间中回荡，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一旁的紫菀见状，焦急地推搡着叶青圆，“娘子，娘子，快醒醒！”
当叶青圆缓缓睁开双眼时，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紧紧地抱住紫菀，仿佛抓到了最后的希望，不肯松手。
“紫菀，我刚才听到了檀奴的声音。就差一点，我几乎就要看到她了……可是……可是……我的檀奴，我那可怜的孩子！”叶青圆泣不成声，身体颤抖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