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离别

    米晓果去上大学了。米启发和江引娣一起去送米晓果。米启发要给晓果买棉被和褥子，江引娣说，这些都不用买，我自己给他做，用的真材实料，盖着又暖和又舒服。

    一路上米启发像个力工一样，扛着江引娣给晓果做的棉被，还有大包小包的东西。

    米晓果说，爸，我来背吧，别把你累着了。米启发说，爸不累，就算累，也是幸福的累。

    米启发买了他能想到的所有日用品，牙膏买了双份，牙刷买了一把。米启发说，到了大学为这些小事情尽量少分心了，缺钱了，给爸挂电话，爸给你汇款。米启发周到的晓果都有些不适应了，连连点头答应着。

    江引娣穿着时尚的牛仔套装，跟在爷俩身后，江引娣虽人到中年，丰韵犹存，一辈子在医院里，没被风吹日晒过，皮肤还是那么白晰有光泽，只是有些细碎的皱纹爬上了眼角，米启发身上挂了大包小包，只让江引娣提点轻的物品，他告诉晓果，重东西不要让你妈拿，咱俩来。

    两人送完米晓果走出校门，米晓果在校门口站在那静静地目送两人，江引娣回头望去，晓果下意识地躲在了门后，江引娣泪水一下子便夺眶而出了。

    晓果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父母独自生活，晓果生长的一幕幕在江引娣头脑中浮现。一个上学开始自卑的孩子，逐渐成长为又自信又阳光的少年，晓果从不惹自己不开心，自己例假那几天，晓果就体贴地帮她涮碗，每年的三八妇女节晓果都不忘给自己买礼物，不是巧克力，就是别致的发卡，后来，每年的三八妇女节，晓果的礼物像一台晚会的保留节目般成了江引娣惊喜的期盼，像猜谜一样给她神秘的惊喜。她其实并不在乎礼物价值多少，她喜爱的是儿子别致的心意。

    这些年她更喜欢晓果每天放学后一进家门那句响亮的呼喊:妈妈。如今儿子在自己身边的学生时代结束了，将开始下一段求学之旅，心中是如此不舍。

    米启发惊诧地看着江引娣，他还从来没见过江引娣这么哭过，在他眼中，江引娣就是一个拼命三娘，一个铁娘子，泼辣，开朗，没心没肺，似乎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跟自己打架吵架，没一会儿就好了，从来都是她主动和好。

    米启发看着痛哭的江引娣说，老江，儿子去上大学是好事，你看你咋还哭成这样。

    江引娣哭着说，我知道是好事，但就是忍不住想哭。

    米启发和江引娣一起回程，米启发看江引娣的情绪不高，两个人在路上行色匆匆，没有机会更不合时宜去说起两个人的事到底该如何解决。

    回来一段时间后，一切都稳定了，米启发来找江引娣。米启发对江引娣说，我们俩的事情是不是也该解决了。咱俩总是分居也不是个事呀，你看你啥时候搬回去。

    江引娣知道这个问题自己终将面对，江引娣说，启发，这个问题是我搬出来多久，就想了多久的问题。我搬出来三年，一有空闲的时候我就会想这个问题，三年的时间，我看到了你的改变，你不再是那个独断专行的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当然，我也是在不断说服自己，努力去接纳你，在照顾晓果的那段时间，我想过是不是应该搬回去了。

    但是，我失败了。启发，过去的生活给我造成的伤害太大了，我脑海中不能回忆过去那些年咱们一起吵架打架的过往，甚至我一回到那个家，往事就像闸门打开了一样在我眼前浮现。尽管我们都努力要修复过去，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们走不回去了。现在晓果已经上大学，我们都不忙了，找个时间去把离婚证领了吧。

    米启发怔怔地看着江引娣，说，你还要我怎么改变，你就是自私，你就是想躲清静，不想为我们这个家庭负责，不想给孩子们一个完整的家。米家发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了。满脸充血般通红。

    江引娣说，启发你不要激动，不是这样的，你应该知道破镜难圆。

    米启发正要说我们怎么能叫破镜，双手捂住胸口，江引娣多年的医务工作者，看出不好，说，启发，你不要激动，赶紧先平躺着。

    说着，江引娣在米启发身上极速翻找速效救心丸，却没有发现，江引娣赶紧打120。

    还好米启发抢救及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是需要做心脏支架。江引娣只好每天陪护在米启发的病床前，她要联系专家，她要买菜做饭，实在忙不过来，只好把闺蜜都动员上了。她没有告诉晓硕和晓果，她知道，告诉晓硕也没用，告诉晓果只能增加他的担心，还影响学习。

    米启发的心脏搭挢手术做的很成功，米副院长住院在医疗系统这个小圈子很快便传开了，郑志华得知后，赶来探望。

    郑志华探视过后，在送郑志华去电梯的走廊里。郑志华说，老江，启发为什么会突发心梗，你咋发现的？你们又搬在一起住了吗？

    江引娣说，我们还没有住一起，他正好和我在一起，我拨打120抢救及时。

    郑志华说，启发这个人太好强，什么都太追求完美。这些年，年纪大了，现在变了很多，他在一直等你回去。

    江引娣说，这件事只能以后再说吧。

    郑志华说，咱们也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有些话我想，我问了你也不会取心的。其实，你们夫妻之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启发也没吃喝嫖赌，也没犯什么错误，也不像那日子过得鸡飞狗跳，天天又打又闹的人，可是，你们为什么不能禀弃前嫌和好如初呢？如果不是我知道内情，谁会相信你们的婚姻存在问题呢？

    江引娣说，的确，启发是一个好人，但有些事你不会明白的，现实生活中两个好人过不在一起的也不在少数啊。

    米启发手术后，休养了一段时间。

    这一天过来找江引娣，江引娣正在做饭，煎的带鱼正散发着浓浓的香味。江引娣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在我这吃吧。

    米启发说，也真是，很有口福。我应该再出去买点酒。

    江引娣说，你不要命啦。你可是刚做完手术。你自己就是医生你还不遵守医嘱吗？

    米启发说，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然后，两人坐在那吃饭。米启发说，说起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那天不是抢救及时，我现在哪还能坐在这里。

    江引娣说，这还真是那么回事。不过，以后可别这么激动了，我这个救命恩人可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

    米启发说，晓果那头有没有一些消息？江引娣说，前两天，刚挂的电话，挺好的，还当了学生会干部，前两天学校组织演讲比赛还得了个二等奖。

    米启发说，这小子有什么好事也不会告诉我，还是跟你亲。米启发停顿了一下说，那晓硕现在什么情况？

    江引娣叹了一口气说，有狠心儿女，没有狠心爹娘，你们闹成这样，你还不是关心晓硕咋样了？晓硕现在忙个服装店整天见不着人，前几天他带我去她那个服装店转了转，店挺气派的，看着生意不错。这个服装店你应该知道吧，电视上天天播广告那个，米万米万，扬名立万那个。

    米启发说，正经工作不做，经商有什么好，起起落落的。过去叫投机倒把。

    江引娣说，晓硕干啥你都能挑出毛病，你说，你俩能好不。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你说这样，他肯定说那样，哪怕对的，他也说不。

    米启发说，他是越走离我的想法越远，不是我挑剔。不过老江，我躺在病床这些天，我在想我们的过往，其实你又何尝不是，只是你比晓硕婉转，这么多年夫妻，我说东，你心里说西，哪怕我是对的，你也说不的事也不少啊。

    江引娣刚要接话，米启发话锋一转，说，老江，你安排安排时间，哪天咱们把离婚证领了吧。

    江引娣意外地怔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米启发，一时之间，她不知道米启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江引娣说，你刚出院不久，好好恢复恢复，以后再说吧。

    米启发说，不用考虑那么多了，我己经没什么大问题。最近这两年的一些事让我想通了很多问题。晓果的车祸让我明白了，对于孩子最重要的东西不仅仅是学习，最重要的是健康的身体。我这次手术，让我明白了，其实什么都是身外之物，终其一生我们都想抓住一些东西，挽留一些东西，最终发现，这些都是空的，如果生命逝去，一切都不存在了。如果我这次没有及时抢救，我们现在已经天人永隔，我还坚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

    江引娣说，离婚的财产你看怎么分割都可以，我都听你的。

    米启发说，除我的住房我什么都不要。

    江引娣走到自己家柜子里翻出了一个盒子，拿了过来。说，启发，这里有两张存单，是我们结婚那些年攒的钱，我拿给你看看，两个儿子一人一份，都写着他们两人的名字。

    米启发站起身，说，我也把我的存单带来了，这个留给你，你看看怎么支配吧。

    到了民政局，两人领了离婚证出来。两人似乎都有了不同的感觉，江引娣一直在等待这一天，这一天终于到来并结束的时候，心中还是别有一番滋味，从此，和面前的这个人在法律上讲，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共同行走了二十多年重归陌生人。

    米启发的心情更加复杂，从当年看到江引娣第一眼起，他就喜欢上了她并生怕失去她，二十多年里，他一直控制着这个人，限制她的打扮，限制她的社交，努力控制她的一切。最终还是失去了她。

    江引娣正准备和米启发分手，米启发说，以后可能见面的机会很少了，不必这么着急早走这一会儿吧。咱们过了二十多年，就处对象的时候有时间逛逛街，从南逛到北，从北逛到南，当时就在这条街，那时候啥也没有，后来逐渐有了鹿一百，有了高楼大厦，有了高大上的路灯，咱们却再也没有那么逛过街了，今天咱们再逛一次吧。

    江引娣跟米启发并肩走在鹿一百的步行街上，跟二十多年前不同的是，他们隔着一段距离，两人都有着共同的感慨，这条街历经二十多年的变迁已经今非昔比。

    米启发领江引娣来到黄金首饰店，米启发说，那些年对你这限制那限制的，今天我送给你一个钻戒吧。江引娣说，不用了，年轻该美的时候都没带，现在老了，还带它干什么呢？

    米启发说，就当是对我们逝去的婚姻留个念想吧。江引娣随便选了一个标价最便宜的钻戒，米启发明白江引娣的心理，给江引娣选了一款蓝宝石钻戒，说只有这款适合你，江引娣一看价格一万多块，忙说，太贵太贵了。

    朱启发看着江引娣的推托不禁一阵心酸，这就是江引娣身上的可贵品质，这种寻常巷陌女人的朴素节简的高贵品质，他很遗憾没能留住拥有这种可贵品质的女人。

    米启发说，不贵，她正适合你。他几乎强迫般地为江引娣买下了这个蓝宝石钻戒，并亲手帮她戴在了手上，说，不要摘下来，今天就带上她。

    两人逛累了，米启发说，咱们当年爱吃的老字号:鹿一手还在，我还记得你最爱吃他家的羊肉馅饼，今天，我们再去一次吧。

    江引娣和米启发在鹿一手吃的羊肉馅饼，跟米启发说，怎么吃不出当年的感觉呢？当年的羊肉馅饼是真好吃啊！

    米启发说，我们生活的好了，当年就算不是鹿一手羊肉馅饼，鹿多少手卖的羊肉馅饼一样好吃。这不就像我们的生活，那段我们艰苦没什么娱乐的爱情生活永远值得我们回味，等日子好了，却找不到当年那种情怀了。

    买过了钻戒，吃过了鹿一手的羊肉馅饼，回到家里。江引娣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双眼空洞地看着天花板，泪水从双眼无声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