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兔子
另一个修士脑子还算清醒些,但看上去也吓得够呛,哆哆嗦嗦地道:“快跑!有妖在追我们,灵境会吃人!”
江敛用花朵感知了一下,可那两人身后什么也没有。
这两个人是不是被吓得识海震荡,精神出问题了?
白染却道:“他后面真的有奇怪的气息……但我看不见。”
奇怪的风吹起了江敛的头发,但无论是神识还是眼睛,他什么都看不到。
君未暝忽然从一旁冲上来,抱住了江敛的大腿,声线颤抖着道:“师尊,我害怕!”
接触到君未暝的这一瞬间,江敛看到了。
两只夹杂着妖气,朝着他面门攻来的兔子腿!
那两只兔子腿几乎就要蹬碎他的脑门,江敛寒毛倒竖,神识却迅速感知到它们体内吞噬的荆棘种子。
下一瞬,荆棘从兔子的体内生长出来,将它固定在距离江敛一寸之隔的空中。不是一只,而是分散在各处的五只。兔子们血红的眼眸紧紧盯着江敛,板牙化作尖牙利齿,贴着下巴,弥漫着死气。荆棘从它们体内窜出,却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仿佛是意识到无法击败江敛,那些兔子很快化作黑影,往山的里面窜去。
方才太过千钧一发,江敛的心脏被刺激得发疼,垂眸望向君未暝。
君未暝松开江敛,望向自己的小短腿,幽幽叹了口气。差点没赶上。
江敛吓得脱力却忍俊不禁,揉了揉君未暝的脑袋:“做得很好,小朋友。”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显然是因为君未暝,才能看见那几只兔妖的。
在有共同目标、确定自己会帮他拿到心脏的情况下,君未暝小朋友还是挺可靠的。
白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地看向忽然抱成一团的两人。
江敛微笑:“这个很难跟你解释,因为它们只是几只小灰兔。”
日光越来越暗淡。
牵机阁的两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讲述了他们的经历:“嫂……”看着江敛“和善”的眼神,他很有求生欲地改了口:“道友,是这样的,我是郎永,他是郎至。我们两个是牵机阁十公子麾下的修士。十公子的爱人离世后,他一直搜罗敢于去灵境寻找爱人遗失之物的修士,我们就是其中之二。
“这个森宇灵境,就是牵机阁测算出来,他的爱人可能会散落物件的地方。最近几年能从森宇灵境出去的人越来越少,我们几人本来不想来的……可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我们一行有六人,一进来就被这些兔妖带进了坟地,说是要用我们的灵魂做饲料,再用我们的身体献祭……我们两人费劲千辛万苦才跑出来,其他的道友都还在兔妖的手里,求道友救救我们!”
最近几年……江敛问白染:“你们最近在这里,感觉到危险了吗?”
“没有,”白染对这两人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而且我们不会攻击修士,都是修士豢养我们!”
“我相信你。只是或许在这灵境里面,还有另外的妖。”
郎至才发现白染也是兔妖,惊讶之后喃喃道:“你们不一样,那些兔子不像妖,倒是像鬼,怎么都杀不死……在里面,我们所有求援的道具都没有用了,无论是传讯符,还是别的……”
说到传讯符,一直扶着君未暝休息的江敛,神色忽然一僵,而后露出一副生无可恋、准备社死的表情。
他进来之后,一直忘了联系四师兄呢……希望待会不要死的太惨。
·
江敛给了郎永和郎至几颗恢复的丹药,让他们先恢复体力。而后点燃了传讯符。
传讯符显露出对面的景象。
萧微肆面色深沉如水,皱眉盯着江敛:“你还知道主动联系?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你命牌没有出问题——”
江敛眼泪欲坠不坠,像是强撑着委屈,脆弱又倔强道:“我错了,我太任性了!”
君未暝:“……”
学到了。
萧微肆却变脸一般,转瞬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然后视角微微偏移,露出了旁边一个抱着剑、双眸如寒星的剑修。
“——要不然你六师兄都要劈了森宇灵境,进去找你了。”
四师兄找救兵,怎么把六师兄这个煞星给招来了啊。
一看见流岿,江敛就感觉自己被打了刺青的腿根和侧腰开始烧起来了。因为偷喝灵露的心虚,一向嚣张跋扈的小少爷,乖得像个小鹌鹑。
流岿的眸光扫过江敛周遭的环境,最终带有压迫力地定格在了君未暝身上,声音沉如水:“魔?”
即便隔着传讯,君未暝也被这极具威慑力的一眼,瞪得浑身紧绷,进入了备战状态。
江敛心中一沉,正准备硬着头皮上去解释,萧微肆的声音却响起了:“馍什么馍,别喂了,你心心念念的小师弟吃不着。”
流岿没再说话。
江敛松了口气,跟他们简单说了一下他们这边的状况:“……总之我暂时没事,但是待会可能会失联。要是我一周后还没出去的话,你们就劈开灵境来救我。”
以这两位的修为,一进来这灵境估计就塌了。江敛还不想因为害这群兔妖居无定所,被他们追杀。
流岿:“三天。”
江敛心梗:“行吧,三天就三天。还有就是,牵机阁的人说我是他们嫂嫂,你们没给我定什么乱七八糟的亲事吧?”
流岿默默垂下了视线。
江敛:???
你别心虚啊我好慌。
萧微肆忍着笑意:“这事跟你没关系,小师弟,到时候让牵机阁的老十自己跟你解释。”
“怎么能没有关系呢!”小少爷对着自己的两个师兄恨铁不成钢道,“他们认错人了,要赔钱的!我还准备顺便救他们的人,牵机阁必须要表现出诚意,我可是很难伺候的!”
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
·
救人事不宜迟,白染也半信半疑地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江敛最终张牙舞爪地结束了传讯,而后毫不心虚地让郎永这个大汉过来,坐在人家肩膀上,让他扛着自己走。
牵机阁的两人也不觉得被他支使有什么问题,郎至甚至主动抱起了君未暝,跟着他们一起走。
君未暝:“……”
大可不必。
进了后山,天光越来越暗淡,到了最后,已经到了几乎无法视物的程度。
江敛从须弥戒里拿出了一盏小灯,但阴风一吹,灯很快就灭了。火种不能被浪费在这种地方。小少爷坐在郎永肩头,紧紧攥着熄灭的灯火,身体却无法抑制地失温,让他忍不住想蜷缩起来。
他勉强维持着声音稳定:“我累了,先睡一会,有动静再叫我。”
一只温暖的小手碰了碰江敛的手背,而后抽手离去。
江敛感觉到手心有暖意,垂眸时,看见灯芯又燃了起来,看起来和记忆里哥哥随身携带的那盏小灯一模一样。
只是这次的燃料,是带有一点魔气的血。江敛控制住魔气不要被其他人发现,抬眸时,看见君未暝手背上的伤口慢慢愈合。
那些长着尖牙的兔妖,好像对于看不见他们的人伤害力低些。他原本只是觉得被风吹拂,直到看见了,才感受到那些兔子对生命的威胁。
但君未暝偏偏无时不刻地能够看见他们。这些仅仅只能吹灭江敛灯火的阴风,对他来说或许已经是强悍的攻击。
简直就像是在被世界针对。
男孩的发丝,时时被阴风吹起,让他平静的神情看起来分外诡异。
察觉到江敛的视线,君未暝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江敛咬咬牙,让郎永再走快些。
·
半山腰。
今天的月光有些暗淡,几人之中,只有江敛手上的那盏小灯顽强地照出一个圆晕。好在在场的都是修士,在夜里也能视物。
“就在这附近了,”郎至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高兴,“我们被运到这里的时候,几乎都没了体力,所以才打不过那几只兔妖。现在就不同了,肯定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江敛没有那么乐观,淡声道:“既然如此,那消耗了你们体力,把你们运到这里的……又是什么妖呢?”
白染喉头微动,耳朵紧张地竖了起来:“有强大的东西来了!”
这一次的怪物,即便不用牵着君未暝也能看得清楚。
一只小山般高的巨型兔子,浑身呲毛拉碴,带着浓重的死气,一拳砸在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该死的!”郎永骂了一声。
几人被震得分散,江敛轻轻垂着眸子,黑暗限制了他的力气,却助长了他的低气压。他和郎永与白染落在了一起,江敛轻咳两声,问白染:“兔子形态的你们,有什么攻击手段和缺点?”
直觉告诉白染,这时候别惹江敛,他老老实实道:“一般来说兔子形态没什么攻击力,只有蹬腿和打拳,全靠速度闪躲。弱点处处都有,全身都太脆弱了,反而没有什么突出的。所以比起兔子形态,我们更喜欢用人的形态。”
不过这大兔子哪是一般兔……
江敛淡声道:“现在反过来,它蹬腿和打拳的攻击力很强,能够震飞我们,被打中一次就完了。但速度不强。而且……它没有明显的弱点。”
巨型兔子发出嚎叫,不断攻击。郎永扛着江敛躲来躲去,喘着粗气:“那怎么办?难不成要和它硬碰硬?”
“师尊,”远处传来君未暝的声音,“它不是生物,攻击胸口!”
仿佛是怕江敛下不去手,君未暝冷声道:“它没有生命,不是你杀它!”
尽管在紧张的战斗里,被颠得浑身难受,江敛还是听笑了。
如果目标能一致,君未暝这小孩挺贴心的。
下一次攻击时,郎永和郎至下意识落到了一起,江敛晃了晃自己手上的须弥戒:“师门给了我一堆保命的东西,之前一直没机会用。小朋友,问你个问题,金丹期的爆裂符能消灭这玩意吗?元婴期的符箓我也有,但这个灵境未必承受得住。”
君未暝沉默片刻:“一张够呛。”
紧接着,他看见江敛掏出了一沓金丹期的爆裂符。
君未暝:“……够了,我和你一起去。”
“用不着。”江敛脸色惨白,却轻轻勾起了唇角,“等我下来的时候,你能接着我,就算尽心了。”他看了眼君未暝,轻笑道:“不过你这小身板,再长长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君未暝没说话,江敛已经和郎永耳语几句,趁着巨型兔子一击不成,御剑冲向了兔子。
白染不明白他们怎么忽然想不开,大叫道:“江敛——”
江敛聚精会神,这颗孱弱的心脏跳得十分激烈,让他感觉自己要死了。但他的手却出奇地稳,两人一头闷进兔子的长毛中,在它的前胸与后背贴下了数十张爆裂符。
兔子疯狂蹬着腿,烦躁地想要甩脱身上这两只小跳蚤。
最后一张爆裂符贴下,正是第一张引爆时。
……终于好了。江敛的指尖颤抖,连识海都因为靠巨型兔子太近而一片紊乱。
分明计算好了一切,却还是被爆炸的余波影响,郎永一时没握紧,无力的江敛被甩飞了出去。就算有护身符箓,震荡和空气的冲击,还是会让江敛这具太过脆弱的身体受伤。
江敛想催动荆棘接住自己,却发觉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收回荆棘上的尖刺。在被摔得半死,和被自己的尖刺刺穿之间,江敛毅然选择了前者。
小少爷可不想让自己的负伤原因显得太丢人。
由灵露燃烧的小灯,被绳索牵着系在脖颈上,在江敛胸口来回震荡。
小朋友会来接他,给他做肉垫吗?应该不会,那小子是个背刺王者,别趁他病要他命就不错了。
一瞬间的时间好像被拉长了许多,虽然并不怕疼,江敛还是下意识地为自己即将摔到地上的事实感到痛苦。
但他的脊背好像忽然被什么牵绊住了,像是一条绳索,缓冲着卸去了他落到地上的力道,而后没有回弹,而后缓缓地将江敛放在了地面上,避免了江敛脆弱的身体被摧毁。
江敛浑身都疼,却因为伤得不重,不甘心难看地躺在地上。他挣扎着站起了身。暂时没力气打开须弥戒取恢复的丹药,他便缓缓抬起头,望向远方。
于是他终于看清了,那个接住他的“绳索”。
那是一条一直被隐藏着的锁链,从君未暝心口延伸而出,通往小怪物的另一半心脏。
曾经,它是仇人用来钳制君未暝的桎梏。
但现在,它只是君未暝救人的工具。
丝丝缕缕的血迹从君未暝的心口漫出,也从他的唇角滴落。
他伸手想要抹去血迹,不让江敛看见他因为救人而受的伤,但江敛已经提着小灯来到他面前,血红色的灯火照亮了君未暝没有表情的面容。
伸到一半的手,忽然改变了方向,委屈巴巴地扯了扯江敛的衣袖。
君未暝道:“师尊,我好疼哦。”
江敛的表情一直有点麻木,此时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伸手避开伤口,紧紧抱住了君未暝,带着哭腔咬牙切齿道:“我迟早要宰了那只教你撒娇的兔子……”
这谁能顶得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