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张老师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方丽会走路了，也会说一些简单的语句。她跟街上的其他同龄孩子玩的很好，有时和男孩子起了冲突，抬手就往人家身上打，丝毫不胆怯，因此男孩子都把她当老大，也愿意跟她玩。
李招娣的小卖部还是老样子，毕竟有方达富这个寄生虫，能维持生计就很不错了。
而李招娣对方丽的情感也越发复杂。怀上方丽的时候，李招娣恨不得一尸两命，十分痛恨肚子里这个孽种。把方丽生下来的时候，她又可怜这个苦命的孩子，出生在这种家庭，从生下来就注定要受苦。现在，李招娣把方丽当成了她的希望，她脱离苦海的希望。她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方丽的养育之中。她的未来就指望方丽了。
小学的张老师经常来李招娣这里买东西。张老师全名叫张莉，在小学里教英语，也是小学里唯一的一个英语老师，今年才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没多久。张老师家是城里人，初中高中都是在市一中读的，之后考上了省内第一的师范大学。
身为小学里唯一一个英语老师，张老师的课被排得满满当当。现在她一个人上着四、五、六三个年级，每个年级三个班。不过她自己觉得很幸福。之前学校里的孩子没上过英语课，他们第一次接触英语的时候，都觉得有点难度，但是很有趣。张老师每次看到孩子们充满求知欲的、天真无邪的眼睛，就决定要教好英语，努力当一个好老师。
张老师经常光顾李招娣的小卖部，再加上镇子里人来人往的，自然也知道李招娣家是什么情况，但她也只知道李招娣嫁了个废物。张老师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母，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无恶不作的社会毒瘤。张老师有几次来买东西时，看到了李招娣脸上的伤痕，即使往脸上擦了粉底也遮不住。有时旧伤没好又添新伤，李招娣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药味。
这天，张老师下班了来小卖部买钢笔墨水。大老远就听见李招娣在教训孩子。
“你是怎么搞的，把衣服弄得这么脏，你自己又不会洗，还不是要我给你洗。我每天起早贪黑地赚钱养家，早上早早的就起来理货开店，晚上十点多关门，还要一边照顾你一边看店。你那个挨千刀的爹就只会管我要钱，然后出去外头吃喝嫖赌。还有你老不死的爷爷奶奶，一天到晚就只会去打牌，也不知道来帮忙带带你。我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你，全家只有我是真的对你好，其他人都不愿意管你。现在我不说让你帮我做事，你好歹让我省点心。”
张老师本来想劝李招娣别太严厉，想了想还是算了，她也不好干涉别人的教育方式。
李招娣见张老师来了，也停下对孩子的训斥，让她自己去玩玩具。
“张老师，今天下课挺早啊。”
“今天我没有最后一节课，下班时间一到我就出来了。”
张老师轻车熟路地拿起货架上的墨水来结账。
“张老师，你今年是教书的第一年吧。你可是大学生呢，还是小学里最年轻的老师。我可真羡慕你，要是我能参加高考，今年也应该大一了吧。”
“不会吧，我看你至少二十七八岁。你几岁结的婚？”
“十七，我高二的时候。”
“你父母居然让你高中就结婚！他们不想供你上学吗？”
“这也是一个因素。我家重男轻女，我父母只疼我弟弟，在家里都没有人关心我，我弟弟还经常偷我的钱，我父母也不管。我从小到大成绩都挺好的，高中老师说我只要努力学习就能考上大学。”
“那你弟弟呢？”
“成绩吗？他贪玩，老是逃课去网吧打游戏。爸妈去网吧逮他好几次，打断了三把扫把。他初中的时候还没那么皮，好歹考上了高中，虽然学费也交了不少。今年马上要高考了，他还经常逃课，即使在教室里也是在睡觉。班主任找了好几次家长。前几次是我爸妈去的，后来次数多了，他们嫌没脸见老师，就让我去。有一次他跟人打架，把人手打折了，差点被开除，我爸妈跑去给被他打伤的学生家里赔礼道歉送钱送东西，又跑去校长那里求情，最后记大过处理。”
“你这弟弟可真不让人省心。”
“……”
张老师买完墨水又顺道去菜市场买了菜。她听了李招娣的故事，开始庆幸自己投了个好胎，父母都是工薪阶层，自己是独生子女。同时她也想做些什么来帮助这个深陷泥沼的女人。但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自己也不过是个刚入社会的打工人，也要担心自己能不能赚到钱，会不会遇到什么坏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去光顾小卖部，并把新时代的进步思想带给她。
今后的日子里，两个年龄相仿但命运截然不同的女人都对彼此坦诚相待，一个将对方当做帮扶的对象，一个把对方当成倾诉的对象。但是有时候命运坚如磐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神在决定，或许从一出生就注定是这样。
李招娣又一次被方达富打。这次李招娣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她一言不发地从地上爬起来，熟练地拿出药箱，面无表情，只是手上涂药的动作显得僵硬。
小方丽早就习惯了家里的动静，在沙发上自顾自看着电视。反正她也帮不上任何忙。
公公婆婆当然知道李招娣被打的事，只是单纯的不想管，只要不在外面施暴就行。
张老师又来小卖部了。
今天李招娣脸上的伤疤触目惊心，让人无法忽视。
张老师看着李招娣，酝酿了半天，终于说出了那句话：“你报警吧，跟他离婚。”
李招娣惊愕地看着张老师。
“有用吗？我跟他离婚之后去哪儿呢？回家吗？”
“只要离开他去哪都行，跟他离婚了你就不会受欺负了。报警了说不定还能把他送进去。”
“可是孩子怎么办？孩子还这么小，她不能没有爸爸。我一个女人也没法养活孩子。”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幸福要靠自己去争取！”
“算了，我不敢。”
张老师欲言又止。她清楚得知道，她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一个被封建思想禁锢的女人的想法。除非她自己冲破蛋壳，拥抱新世界。
这个世界真令人唏嘘。有些女人被压迫久了，竟失去了反抗的勇气。有的时候思想的根深蒂固比肉体的百般折磨更加摧残人。
张老师离开小卖部之后，李招娣紧咬嘴唇——她的心里确实动摇了。但是一个长期被人控制人生的女孩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掌控人生的快乐。她沉思一会儿，就又投入到苦不堪言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