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池水波澜
回到宿舍十一点。对工区人们来说,这时间并不算晚。工区里过的是一种集体生活,这种生活,从生活习性来说,既相互干扰也须相互包容。比如,有人喜欢静,有人喜欢闹;有人嗜好抽烟,有人拒闻烟味;有人喜早睡早起,有人喜玩个彻底;诸如此类。普通员工四人居室;有的房间甚至床铺两层睡人,一住七、八口。面前这种生活,大家学会适应,相互迁就,通常在零点 前达到疲劳极限纷纷就寝,这是种不约而同的夜生活的方式。
同时,尽管早上准点起床,准点上工,要迎接一天的紧张忙碌,夜晚的时光,仍是他们最轻松自由的,不能不恣意挥霍一把。
岑重寝室也是四人,另外三个都有绰号,分别是夜游神、笑面坨和咚咚锵。绰号都有来由。
岑重回去时,笑面坨在自已的手提电脑上听歌消遣,歌声尖利高亢是名刚走红的男串女歌手。咚咚锵在手提电脑上玩大名鼎鼎的植物战僵尸游戏。夜游神年纪比他们长,平时不玩电脑,此刻打麻将去了。这么个时刻,五彩缤纷五音俱全。
岑重你干嘛了?上kk了?咚咚锵表情丰富地打着僵尸,同时以法官口吻审问他。
小毛约我一聚,多年前的朋友。
你跟毛老板熟?啧,看不出来呀。
岑博士哟,你跟毛老板熟,那就好办喽,把我们这些土鳖拉到kk,开开眼呀。笑面坨笑迷迷,他莫名其妙授予岑重一个博士头衔,可能是显得幽默吧,岑重却别扭。
平时不给休息,日子就像坐牢。笑面坨慨叹说,咱又不比那水主任,自己开公车,想出去就出去。
一屋子和谐最重要。岑重笑笑,解释说,小毛是生意人,忙这忙那的,有机会一定会建议。笑面坨和咚咚锵觉得也是,也夸岑重讲义气。
回来一身汗臭,还得去公共澡堂。拿着脸盆、毛巾等经过某片宿舍时,那里传来哗哗啦啦麻将声,传来参与者恣意的笑声。想必那里就有夜游神的身影。
岑重对这种娱乐既无好感也无恶感,他理解工地上这种娱乐的合理存在,否则,在这样的环境下,员工能有什么娱乐呢?
突然,那边传来谩骂的声音,接着翻桌倒椅,有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屋中跳出。跳出来才施展得开,这是要打架。
妈的搞诈胡,臭不要脸的,忍你很久了。
你在放屁,老子不小心碰翻牌的。
叫赖子的这人气不打一处来,掐搞了诈胡的这个夜游神的脖子。两相打了起来。
屋里的人都挤出来。有劝的,劝不住;有怕沾火星的,不敢上前。四下里一听打架了,像闻着火药味儿,陡然莫名兴奋,都跑来瞅个究竟;很快围了几圈人。
工地上扯个皮打个架常有的事,这次不那么好劝解,赖子和夜游神的麻将纠纷积怨过深。
打架打到眼看要动家伙,水均像个太监似的,扯着公鸭嗓子喊着住手,谁听他的?这时大田扒开人群,暴吼一声,都他妈给我停。大田平时是不怒而威,这时候发起威来,那是豹眼环睛,吓死人的,工地谁不惧他?
岑重站在外围,没见到里面情况,却听出个大概。局外人不知道工地的玄机,怒目金刚似的头头,才能镇住埋头苦干的下属,尤其在施工单位里头。所以大田固然似怒目金刚,其下属的四大专业头头,也被并称为四大金刚。
大田劈手夺下赖子手里的菜刀,顺手给了赖子和夜游神各一耳光。猝不及防下,赖子捂脸瞪他,不敢吱一声。夜游神却蹲在地上,嚎叫起来,欺负人,太欺负人。
打架闹事还有理?大田说,谁欺负你了?你起来说说清楚。夜游神不起来,赖在地上大嚎,大田拿他没有办法。
这时旁边有扇门打开,走出个极有气质的女性。
叶师傅,她欠身去拉夜游神,你打牌本就是为了寻开心,怎么就斗上气了?
她说话心平气和,自有种力量。夜游神抬头瞅她一眼,就很听话地起来。只听她又说,你们大老远,跑来这个地方,就是为了打一场架?甚至不惜拼命?说着,她走到赖子面前,打伤打残了,你们就痛快了?不用承担后果了?你们自己受了伤,家里人就不会难过?想到这些没有?他们还在盼你们在外平安,挣钱回家呢。
赖子低下头,不能正视。赖子接着瞪了夜游神一眼,回屋去了。她的话显然很起作用,夜游神也不再嚎,唉声叹气,哼哼叽叽,往自己屋里走。
夜游神皮肉伤不少, 他掏出自备的千里追风油,让岑重给他抹在身上。岑重边抹边劝说,你年纪大,明显干不过人家,怎么还这么老不退火呢? 夜游神说,是男人就不丢面子,我不能怕他的。岑重苦笑着摇摇头,又问道,那你怎么会很顺从她的话呢?
夜游神道,邬珍?她人好,善良,我喜欢她。说着笑起来。岑重也笑着用手指指他。
夜游神自备的药倒灵,第二天就不那么痛了。他本是个快活性情,就唱起歌来:长城的烟,沱牌的酒,一分的赖子天天有。他口中所指“赖子”,是麻将玩法,绝不是那个绰号赖子的家伙。
不久,他又开心地玩起麻将,碰到叫赖子的,虽在一屋,不再同桌,各坐各的桌子,各摸各的“章子”,互不招惹对方,也倒相安无事。打得兴起时,凌晨几点才回房困觉。回来后,一通悉悉卒卒和掏掏摸摸,睡眠很浅的岑重就醒了,知道是夜游神元神归位了。
工地就是这样,人的性情,人的关系,十分直接;有哭就哭,有笑就笑,有火就发,有架就打;过了就过了,不藏着掖着;闹得大,好得快;有些快意恩仇的味道。所以,工地更像个原生态江湖。
两相对照,机关生活沉闷、阴郁,人际关系险恶、复杂。那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讲究官大一级压死人;那是个无限虚伪的地方,表面上喊哥哥背后里摸家伙。岑重不喜欢这种生活,觉得这不是一个人的活法,失去真我,注定会累。当然这只代表自己的感受,代表不了他人的感受,乐在其中如鱼得水的大有人在。
前面说过,为了战略转移,岑重以林冲夜奔的心绪远走沙巴。然而接下来听到一个让他想不到的消息——魏武将于近日来沙巴视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