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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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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空万里,明媚的阳光洒遍了原野,也照进了车厢。

    我心中暗想着,在梦里看到这趟列车的样子,渺小得就像在草地上爬行的绿毛毛虫……

    车窗都开着,外面的空气吹进来,使得车厢里的空气清新了许多。

    对面下铺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上车就睡,现在刚醒。

    他坐起来伸着懒腰,用手揉着睡眼惺忪的肉泡眼。

    电话铃声响了,他从枕头底下拿出大哥大,就是最早的像块砖头的那种。

    他盘着腿坐在床上,操着不知什么地方的普通话,声音又大又嘶哑:

    “你不亲口尝一尝,怎么能知道‘鳖精’的滋味呢?”

    原来他是推销“鳖精”的。

    肉泡眼把大哥大立着撴在小桌上,看了我一眼说:

    “你们也是去北京吗?”

    我点点头,又指了指熟睡的珍珠和李戈。

    他压低声音又对我说:

    “有钢材吗?”

    我摇摇头。

    在那个全民下海的年代,像“鳖精”这样的人很多,尤其是在火车上。

    “午餐啦,买盒饭啦。”

    推销车服务员的叫卖声叫醒了李戈。

    他翻身起来,也不跟我商量,买了两盒青椒肉丝盒饭,一盒一块五。

    珍珠也醒了,哭起来。

    158大姐听见哭声走过来,抱起珍珠去喂奶。

    我吃完盒饭,把大茶缸递给他。

    “我还是真渴了。”

    他接过大茶缸,掀开盖儿,一股沁人肺腑的花茶浓郁香气弥漫开来。

    他先把我的杯倒上茶,再把鼻子贴到茶缸边眯着眼睛闻,然后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又点支烟抽起来。

    “我是学手相中医的。”我笑着说,“我想看看你的手相。”

    “看吧,再给我算个命。”他伸出一只手,“不过我不信。”

    “你是我的第一位‘病人’,我要仔细记下来。”我边看边说。

    我有个毛病,从来不会主动问别人的姓名,更不会问父母、兄弟姐妹、住址等家庭状况。

    这跟我自打懂事就知道自己是弃婴有直接关系,因为我怕人家问我。

    我只有养母,不知亲生父母是谁,这是我心里的最大的心结和阴影。

    (后来有了珍珠,从小我就告诉她,我是她的亲生母亲,亲生父亲叫李戈,是个机械工程师。珍珠总问我,我爸爸怎么总不回来呀?我总说,等他工作不忙了就回来啦。珍珠还说,是不是爸爸把咱们忘啦?)

    “我的手相如何?”他瞥了我一眼,笑着说。

    我是学手相中医的,虽然不如现在看得真切,但也已经知晓八九。

    他和我在玄武湖偶遇,又一路辛苦,全心全意,足以说明他的人品。

    我只想记住他,因为他是我的第一位‘病人’,更因为到了北京,我们就各奔东西了。

    不管以后我们是否还能相遇,我只想记住他。

    “我还要看看你的脚相,行吗?”

    “看吧,只要你不嫌臭。”又说,“我还是先洗洗吧。”

    他用塑料盆打来温水,坐在小竹椅上,撸起裤腿,先把脚没到水里,再脱袜子,怕臭味散开来。

    那我也闻到了,奇臭,比候车大厅的臭还臭。

    我把我带的香皂递给他。

    他洗完脚,我把我的小毛巾递给他,他没接,说,“别弄臭了。”

    他用拧干的洗好的袜子擦脚。

    再看盆里的水成了黑汤,还飘着灰白的浮沫。

    他倒水、投洗袜子回来坐在床上,伸出大脚丫子,“看吧。”

    我坐在小竹椅上仔细看过,与手相对称。

    我记住了,什么都没说。

    他看了眼手表,又看着窗外说:

    “快到北京啦。”

    我起身走到列车员室,158大姐刚给珍珠喂完奶。

    “大姐,小竹椅还给你。谢谢。”

    “不用客气,这是应该的。”她的眼角挂着泪花。

    “这把小竹椅我认识,”我肯定地说,“是严大爷的。”

    “这种小竹椅在南京家家都有。”又小声说,“你知道就行了。”

    “你是……”

    “你有悟性,什么都瞒不过你,比那个傻李戈强。”又笑着说:

    “我要做到北京的准备工作啦。”

    列车终于缓缓地驶入北京站,稳稳地停靠在月台旁。

    李戈早已把东西收拾好,装在大塑料袋里,两个背包他一个人背着。

    当我抱着珍珠走出车门,踏上月台的时候,站在门旁的158大姐迎上来:

    “让我再抱抱吧。”

    “谢谢你一路对珍珠的照顾。”我说。

    “还要谢谢你的小竹椅。”李戈说,“看着挺眼熟的。”

    她顾不上跟我俩说话,见她亲吻着珍珠,眼角挂着泪花,猛然转过身走到绿色的车厢前,背对我们,解开白色的衬衫给珍珠喂奶。

    我静静地看着,心头热乎乎的。

    等她转过身来,笑着说:

    “好啦。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说着把孩子交给我。

    “你贵姓?”李戈问。

    她看了他一眼,释怀地说:“一路走好。我会想念你们的。”

    当我们快走上天桥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她的声音:

    “我姓严——”

    我们急忙转身放眼望去,但没看见她的身影……

    走出出站口,李戈问我:

    “你去哪儿?”

    “金鱼池。”

    “我去天桥,顺路。”

    “坐20路吧。”

    “那还要转车,又有孩子和东西。”

    说着他挥了挥手,一辆黄面的开过来停在我们面前。

    “上车。”他说。

    面的很快就到了金鱼池小区,停在我家楼下的单元门口。

    我执意不让李戈再送我上楼,实际当时还是我的弃婴阴影在作祟。

    我看着他坐上面的走了,才想起在慌乱中我连句“谢谢”都忘了说,我的泪水突然唰地流下来。

    现在想起来还很后悔……直到那天给他看手相才又遇到他。

    后来珍珠来电话说,她认出黎歌就是李戈,还说是她的亲生父亲。

    我很理解她的心情,因为我也曾经疯了一样地寻找我的亲生父母,但至今没有任何线索。

    “你放在衬衫口袋里的纸条,”文君说,“还在吗?”

    “在。”

    玄云起身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祈祷,行叩首之礼,然后起身小心翼翼地捧起铜香炉放在八仙桌上,又捧起香炉下面的绿色木匣也放在八仙桌上。

    打开木匣取出一个灰白色的包袱皮。

    包袱皮是件衬衫,打开衬衫里面是个花布包。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张折叠的已经泛黄的白纸。

    展开白纸,见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

    “好心人,抱走吧!”下面还有落款,“t199177”。

    玄云用花布把白色纸条包好,交给珍珠。

    珍珠已经泪流满面。

    玄云又把衬衫折叠好,双手捧着交给文君:

    “这是当年黎歌穿的衬衫,没洗,现在物归原主。谢谢。”

    “这衬衫是他的。那年他出差回到家,我问他怎么少了件衬衫?他说丢了。”

    文君又不解地说:

    “更奇怪的是,他从来就没说起过玄武湖的事。”

    “我问过他,在玄武湖遇到过什么人和事?”珍珠说:

    “他说就一个人逛玄武湖,上了火车就睡觉,什么事都没有。”

    “我回家要好好审审他!”文君看着衬衫说:

    “他的忘性怎么就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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