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投简历，运气的晴雨表

    以前找工作是靠找关系、托人介绍，后来找工作是参加招聘会，现在找工作是用电脑或手机，登录招聘网站向心仪的单位投简历，双向选择，有点儿相亲的意思。

    查理·芒格总结出人类的一百个思维模型，又有人将其分为思维、心理、创新、成长、经济、管理、决策和复杂科学八大类。

    其实何止一百个、八大类，但无论多少个、多少类，皆由人的两种心向而生，一种人遇事总往坏处想，另一种人总往好处想。

    前者往往越想越精，越精越想，越想越深，细思极恐；后者往往越想越好，越好越想，越想越美，美到常常做白日梦。

    黎歌就是个爱做白日梦的人。此时，他就正在做着白日梦。他正盯着笔记本的显示屏，一会儿手指敲击键盘，一会儿手握鼠标，时而食指点左键，时而中指点右键，像个手持十字弩的猎人，锐利的目光搜索着文字丛林中的“猎物”——他正在招聘网站上投简历。

    ——黎歌简历——

    1968年，初中毕业，赴内蒙古插队。

    1973年，分配工作到某国营红旗机械厂，机床大修钳工学徒三年。

    1978年，电大机械专业学习三年毕业，之后任厂技术科技术员、工艺员。

    1985年，国家落实知青回城政策，调入北京红岩机械厂（代号5418）技术科，任机械工程师。

    1991年，5418退出军工序列，转做民品的技术工作。

    2003年，工厂破产，之后在房山和朋友创办个体机械厂。

    2011年，六十周岁退休。从此，先后——

    在农业智能机械研究所，参与开发研制农业智能机械，如：便携式土壤探测仪、便携式叶片呼吸测量仪、植物茎干/果实成长全天候自动测量仪、农作物抗倒伏测量仪、叶片扫描测量仪等。

    在蓝天科技公司，参与开发研制仪器设备，如：三维激光测径机、集成电路封装共面性精密测量仪、改进型导航陀螺仪等。

    2015年4月，合同到期，目前闲赋在家。

    本人熟练掌握cad机械制图软件、机械/液压设计及制造工艺，熟练掌握word等办公软件，具有工厂和科研单位的实践经验，乐于解决技术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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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信心，一是来自他的天性，闲不住还净想美事；二是来自他的简历，字里行间都浸透着他的心血和汗水，像一本他的“机械人生”的集邮册，每一枚邮票都是那么精致、清晰、深刻……

    他要投出二百五十份简历，每一份简历都针对一家招聘单位。这些单位有的在市区，有的在郊区，也有的在外地；有的是国企，有的是私企；有的是工厂，有的是科研单位；应聘职位有总工程师、副总工程师、机械工程师，还有cad绘图员。

    这些简历像蒲公英的一束束毛茸茸的洁白降落伞，带着他的美梦和他抽烟吞吐的烟雾一起渺渺飞出窗外，飘向蔚蓝色的天空……殊不知，他更像一只飞蛾正在拼命扑向由蜘蛛猎手们编织的由无数小网链接而成的无边大网，吉凶未卜……

    “这叫广种薄收，再不济老天爷也得给点儿收成吧。”他得意地跟老伴文君说。

    “什么‘广种薄收’呀？你那是——”她噗哧一声笑了，“瞎猫撞死耗子！”笑得齐耳短发的花白波浪直颤。

    他也笑了，但没吭声，还是闷头投简历，因为到三十号就没人看了。他知道，有的单位会在五一前通知面试，有的在五一后通知，如果在节后还接不到通知，那就是没戏了。

    不过现在他已经收到两封通知面试的邮件，都是机械工厂，一家在大兴，一家在昌平，面试时间都在五一节假之后。

    他最熟悉的是机械工厂，不过他更希望有科研单位的消息，他愿意搞科研。他想等等再跟她说，担心她不同意，毕竟他退休都三年多了。

    午饭后，她催他走出家门，要一起去看炸药库。他把简历投够了数，轻松了许多，也想出去走走，换换心情。

    走出楼门，阳光耀眼。见有的人在散步，有的人在闲聊天，还有人围坐在家属院居委会的门口，玩着扑克牌，边晒太阳。

    家属院大门朝北，从大门沿水泥路走到底是冬季供暖的锅炉房。六幢老式的四层红砖楼房分列在道路两旁，左边的楼号是1、3、5，右边是2、4、6。如果鸟瞰，六幢楼房的排列呈三三形，恰似八卦中的坤卦，西北角还有一圆点，是水塔。

    各楼之间都有水泥路相连，路边是黄杨灌木丛墙，丛墙的里边是成排的白杨树。家属院围墙的内外也是成排的白杨树。高高的白杨树挺拔着银灰色的躯干，伸展着健壮的枝条，舒张着浓密的绿叶，拥抱着金色的太阳。

    他俩的家就在家属院的东南角5号楼四单元203号，三十年前就在这儿，现在还在这儿。

    家属院的东边是一片可再建三幢楼的预留空地，现在已成了各家的菜地。

    如棋盘的菜畦之间垄沟纵横，种的有豆角、韭菜、茄子、西红柿、茼蒿、蒿子秆、辣椒、香菜、大蒜，还有黄瓜、苦瓜、冬瓜、南瓜、佛手瓜，零星边角还有紫苏、薄荷、鬼子姜……到了夏天更是一片错落有致的多姿多彩。

    从围墙东北角的岩壁之下有一股山泉，泉水涓涓流入一个水泥蓄水井，常年不枯也不溢，还富硒。人们都说此泉与百花山脚下莲花庵的“灵泉”一脉相连。人们用这泉水浇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谓天然，更是天赐。

    据厂史说，5418的前身是抗日时期八路军冀东军区的军械修理所。这里既隐蔽又僻静，宛若无人知晓的世外桃源，就是现在知道的人也不多，就是知道也不叫它“红岩机械厂家属院”或5418，而是叫“杨树林儿”，因为这里被漫山遍野的白杨树林环抱着。

    他俩是在一九八五年，借着国家落实知青回城政策调到这里的。

    他是厂技术科的机械工程师。

    她的工作是看炸药库，后来5418退出军工序列了，再后来工厂破产了，最后她都退休了，还在看炸药库。她说，这是她的工作。

    他从没去过，因为炸药库是军工重地，而且是重中之重，跟炸药库无关的人一律禁入，夫妻也不行。他懂得，不该去的地方不去，不该问的不问。

    至于她现在挣不挣钱、挣多少钱，她不说，他也不问。他想，就是不挣钱也无所谓，就当是遛个弯儿。

    要不是今天她开口，他才不去呢。她还说，有个深藏多年的重大秘密要告诉他。

    出了家属院大门，往左是条林荫路，通往灵泉镇。

    他俩走的是往右去工厂的水泥路，直走再左拐，共走一华里就到工厂大门了。

    北京红岩机械厂已经破产十二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回来看看。

    以前他几乎每天都进出这扇大门，再熟悉不过了。大门里面曾经装着他的大部分青春和全部理想，里面曾经装着他大部分生命的激情和欢乐，现在又装满了他无数的遗憾和无尽的不甘……

    他仿佛听见大门里面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黎歌——你干嘛傻乎乎地站在门外？还不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