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丧钟为谁而鸣
会议终于进入了正题，林越风也没走成，没去看那个并不存在的“医生”，但是散会之后，李光真的给他找来了一位老中医。老中医一番望闻问切，得出的结论就是林越风不仅肾虚，哪哪都虚，需要补，但不能猛补、大补，需要温补，循序渐进地补，老中医建议他把咖啡和绿茶换成枸杞泡水和红茶，又给他开了一个药方，并电话通知自己开的药房按照方子把药煎好了，分装成袋送到领航公司，林越风只需要每天早中晚把药烫温，喝了就行，倒也不麻烦。
林越风一开始对此不屑一顾，但是老中医来都来了，90多岁的人鹤发童颜，他总要给老人家一些尊重。把脉之后，老中医问了他一些问题，正好切中了他当下身体不适的症状，他才开始认真起来。当天晚上，他喝了一袋苦得要命的中药汤，发誓明天绝不再喝了，一定要把剩下的药都扔进垃圾堆里。可是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他感觉每天折磨他的浑身酸痛的症状比之前似乎减轻了很多。他虽然表面看起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风度翩翩，实际上每天都在备受病痛的折磨，但他顽强的意志绝不允许别人把他当成病人看待。一年365天不间断地大把大把吃西药已经是他生活的常态，他已经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所以他也格外珍惜能与季静在一起的时光。但是他死了以后，季静该怎么安顿，他还没有想出满意的方案。
老中医的神药，帮助他延长了生命，提高了生活的质量，却也导致了他和季静最终的分崩离析。又是一次无常的戏弄，又是一次福祸相倚的喜与悲，造化弄人，人在其中，安能看清当下的对错与最终结局之间到底藏了多少难以启齿的秘密。这些秘密才是通向宿命结局的线索。
人都以为自己是对的。尤其是林越风这种永远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人。
送走了老中医，林越风把季静叫到他的办公室，问她：“我给了你20亿，这么快你都花光了？”
“啊？那个，那个……”季静编不出理由去解释那20亿哪去了，总不能说都买东西吃了，她还天真地以为林越风不知道她出卖了他。
“呵。”林越风笑了笑，不再追问，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张银行卡从桌子上递给她，“这是我的工资卡，你拿去花吧。不是没钱还房贷了么？”
“工资卡？你还有工资卡？你还领工资啊？”
“不然呢？我也不能白干啊。”
“我不要，我还有点存款，能坚持下去，昨天公司还给我发工资了呢。”
“别废话了，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别浪费我的时间在这些无意义的说辞上。”
“那这里有多少钱啊？”
“不知道，从有领航集团开始，所有的工资都在这里，我也没花过。你先拿去用吧，不够再告诉我。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密码已经改成了你的生日。”
“那，好吧。”季静拿着卡走了。
几分钟之后，林越风的手机收到一条atm机余额查询通知短信，他看着短信笑了，笑容中尽是幸福和满足。不过此后，除了每个月工资入账的短信，他再也没收到过这张卡的其他消息。
季静看到提款机上显示的余额，惊讶地吐了吐舌头，这数字虽然没有20亿那么夸张，但也令她咋舌。她回到空荡荡的新家，在墙上找了个应该挂装饰画的位置，把这张卡用胶带粘在了墙上。这张卡的意义，远大于卡里的钱。林越风今天一定是受到了李光把工资卡交给老婆那个电话的启发。季静把嘴凑到贴在墙上的卡片上，“mua~”亲了一口。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林致清神色匆匆地来到了领航集团总部，脸色阴沉走进林越风的办公室。几分钟后，林致清先行离去。又过了一会儿，林越风换了一身黑色西装，里面穿了一件黑色衬衫，戴了一条纯黑色的领带走了出来。他在门口沉思了几秒钟，对童晨说：“去叫季静跟我走一趟。”
季静不明就里地被童晨塞进车里——自从她回来之后，童晨对她总是没好气儿，但是季静对他生不起气来，毕竟是“师徒关系”嘛。看到林越风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黑色，季静开玩笑地问他：“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演黑无常吗？”
林越风直直地看着她，他就纳闷了，这个女人的嘴就像开过光似的，说话跟算命的大仙一样。不过他现在不想说话，所以把头转向车窗。
“我们要去哪儿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安静点，我要想些事情。”
季静撅了撅嘴，不再出声，也把头转向车窗。
他们要去的地方似乎不在市区里，车子路过了熟悉的风景，又开进了陌生的风景。d市的周边，在离市区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有几个高级别墅区，与很多城市的别墅区无人入住如同鬼城不同，d市因为得天独厚、山海相邻的自然环境，市郊的别墅区成交入住率很高。季静打开手机导航，验证了她的猜测，他们在开往最著名的那个豪华别墅区——春江园的必经之路上。
果然，他们的车开进了春江园的大门，停在了一幢很大的三层高的独栋别墅门前。在此之前，已经有很多车来到了这里，都是清一色的黑色豪华轿车。一路上，林越风一句话都没有对她说过，季静隐隐感到此行不是去干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她看了看自己的穿戴，还好没穿什么花里胡哨的衣服，就是最简单的工装加衬衫，和林越风这一身黑无常的装扮站在一起，也不算特别的突兀。
他们下车的时候，林越风的四个儿子和林雪灵从里面走出来迎接他们。季静发现，今天他们都是一副黑色装扮，神情悲伤，林雪灵更是脸上还有未干的眼泪。自从上次码头分别之后，她再也没见过这些人，今天看见他们的样子，她觉得心里很不自在，感觉林越风对自己隐瞒了很重要的事情。
走进别墅一楼的大厅，里面有不少人，大家都三五个站在一起低声交谈，季静听到他们说的都是日语。这些人统统是黑色着装，看见林越风走了进来，他们都注视着他，同时也把目光投向了跟在林越风身后的季静。这些目光并不友好。季静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出一条信息，她不该来。
林致清在前面引路，他们上了二楼，来到了一个房间门口，门外有医生和护士在忙碌。林致清打开门，请他们进去，但他自己没有进去。路过林致清的身旁，季静看到林致清看她的眼神里写着两个字——“厌恶”。
季静跟着林越风走进了房间，房门关上了，屋里很安静。这是一间装修奢华的大卧室，房间正中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极度憔悴、看起来已经垂死的女人。
林越风走到床边，俯下身子，在女人的耳边轻轻地喊了声：“子夫，我来了。”
季静惊悚的头发都要站起来了。林越风把自己带到他垂死的前妻的床前，他这是什么意思？怪不得其他人都用那么敌对的眼神看她，尤其是林致清，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季静吓得不敢靠前。她想马上从这里逃出去，可是腿上就像灌了铅，动弹不得。
柳子夫慢慢睁开眼睛，看得出来，她已经油尽灯枯。与林越风离婚后没多久，她就被确诊为乳腺癌晚期，她拒绝一切治疗，一心求死，谁劝都没有用，林致清跪在地上哭求她吃药都不行。她对这个冰冷的世界毫无留恋，而她的宗教信仰不允许自杀。
当年，她带着最美好的希冀顶替姐姐嫁给林越风，那时她爱这个完美的男人，幻想着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惜，林越风用他偏执的仇恨直接将她投入地狱，在他们接近30年的婚姻里，他没有给过她片刻的温暖，只要他用正眼看她，就一定是要用各种方式折磨她。她尝试去感化他，甚至是引诱他，换来的只有变本加厉的迫害。她做了5个孩子的代孕母亲，并精心把他们都抚养成人，他们都还不知道柳子夫根本不是他们生物学意义上的妈妈。随着最小的孩子，林雪灵也长大成人，她已经不再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了。她不止有雪怡康一个情人，但只有雪怡康被林越风因为这个理由而打垮，这都是林越风的算计，在把她一脚踢开之前，还要把她最后的一点利用价值吃干榨尽。现在，她已经进入弥留之际，她想再见一见这个她深爱过、又摧残了她一生的男人。他们之间还有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一个人来。”林越风伸手把季静拽了过来，当着柳子夫的面，亲吻了季静的手。他的举动，让季静的心恐惧到颤抖。眼前这个人是她完全陌生的林越风。
柳子夫把目光吃力地移到季静的脸上，“这就是那个女孩吧……”
季静想把手抽回来，但是林越风握得很紧。
柳子夫的眼角淌下两行眼泪，这个房间内的气氛极其压抑，让人呼吸困难。
柳子夫把目光投向天花板，发出了她生命中最后的笑声，她是在嘲笑，嘲笑自己的痴情，嘲笑林越风的偏执，嘲笑季静的愚蠢，嘲笑这个世界的荒唐，嘲笑她命运的可悲，嘲笑在她生命中一切出现和消失的过往。
当笑声停止，柳子夫的呼吸也停了下来，她的眼睛还睁着。
看到她死了，林越风才松开了季静的手。他用手合上了柳子夫死不瞑目的双眼，并在她的额头轻吻。他就是恨她，不管是时间还是亲情都无法消融和缓解的仇恨，是深入骨髓的仇恨。这是一种基因缺陷的病态而产生的仇恨，除了报复时的快感，没有任何解药。
她活着的时候渴望得到的东西，他偏要等到她死了再给她。这就是林越风的复仇。
对林越风来说，对柳子夫的复仇是成功了，圆满了。他很满意。他大踏步地走出这个房间时，心情是轻松的，只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受惊过度的季静跟在林越风的后面走出这栋房子，她感觉自己是从阴间逃出来的。他们的车驶离之时，季静听到了丧钟被敲响。
夜幕开始降临，车里放着新闻广播。林越风虽然一言不发，但表情里没有任何悲伤的成分。季静也从惊恐中慢慢恢复，她开始愤怒。
“为什么？”季静厉声问道。
“什么为什么？”林越风倒显得很无辜。
“今天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为什么要拉着我在你垂死的前妻面前秀恩爱，你是不是心理变态！”
“哦，因为她想见你。”
“她想见我？她为什么想要见我！”
“那你去问她。”
“你……”季静被气得快要说不出话，“你没看见林致清的表情，他都要恨死我了，我是今天最不该出现的人。你太过分了，你对我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季静被林越风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大声咆哮着。
车里静得只剩下广播声。司机和童晨就像是两个连呼吸都不需要的人，一点声音都没有。
季静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擦了擦因为激动而流出的眼泪，“停车，我要下车！”
“不许停车！”林越风命令。
季静伸手要去拉车门上的把手，被林越风一把抱了回来，紧紧地搂着，季静挣扎了几下，反抗是徒劳的。几分钟后，随着季静再次恢复平静，林越风抱得也不那么紧了，季静甩开他的胳膊，贴着车门坐着，尽可能地离他远一点。
就像天意安排似的，当两人都无法打破沉默时，车里的广播开始播放歌曲，一首网络上很流行的情歌，歌词戳中了刚刚破镜重圆的两颗心，这次重聚对他们来得太艰难了，谁也不甘心也不舍得这么快就再次分道扬镳。两个人虽然都看着窗外，但心也都随着音乐软了下来。林越风伸出左手握住了季静的右手，季静没有拒绝，她的心情极度复杂，纠结、郁闷、不舍、依恋全都像乱麻一样缠在了一起，理不出个头绪。当音乐停止，林越风说了句：“靠边停车。”
车停稳后，他打开车门走下去。季静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她看到林越风走到一对抱着花的情侣跟前，对他们不知说了什么，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沓百元现金——这个土老帽身上还带现金，现在谁还在身上带现金——递给那个男生，并接过了女孩手里的花束。林越风对车里的季静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当季静来到他面前，他抱着花当街单膝跪在了地上。这是闹市区，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几乎摩肩接踵，很多路人都被林越风的举动吸引了目光，纷纷驻足停留，还有人拿出手机对着他们拍摄。林越风毫不在意，他跪着说：“季静，对不起，今天的事的确是我做的有问题。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下不为例。好么？”
林越风的举动让季静既感动也为难，她没法彻底释怀今天的事，但再没完没了的追问下去似乎意义也不大，何况林越风都已经这样向她道歉了，她还想怎么样，又能怎么样。
季静接过了花，林越风站起来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抱了一会儿后牵着她的手在路人艳羡的目光中上了他们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