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Dionysus的论战
当晚林越风的家宴在梦幻庄园主楼二楼的dionysus宴会厅举行。
主楼里大大小小一共有12个不同风格的宴会厅,分别以奥林匹斯山十二神命名。其中,最大的宴会厅——zeus厅能容纳200人同时就餐和举行舞会,而dionysus厅则是专供主人举办家宴使用的。只有极少数的人能有资格获得邀请到dionysus吃饭,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能被邀请到这个餐厅吃饭的人,都是被林越风视为家人的人。
餐厅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条形的天然大理石餐桌,林越风坐在主人位置上,他安排季静坐在他的左边,林致清坐在他的右边,然后依次是被他视为半个儿子的卫家寒,他当前最得力的助手雪瑛,小女儿林雪灵,二儿子林致明,三儿子林致宁,四儿子林致融。
季静对于家宴的理解,就是一家人围坐在一张饭桌旁,撸起袖子喝酒吃菜,既然是家人,就没必要讲究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她没有深想,穿着她的雷锋文化衫和牛仔短裤就去了。林越风在书房里跟刚回来的卫家寒谈话,让人告诉她先去餐厅不必等他。季静自以为已经对这个大庄园轻车熟路,不可能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等她到了二楼,她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整个二楼全部都是宴会厅,宴会厅旁又有若干个操作间,目之所及皆是数不清又看起来一样的门,这些宴会厅的名字用英文和古希腊语印刻在金色的金属门牌上,季静对这些外文词语很陌生,别说古希腊语,就是英文的那些名字她也看不懂,尤其是dionysus这个词,压根都没听过。第一次到二楼来的季静就像走进了一个迷宫,她转来转去不仅没找到地方,反而好像又回到了原地。她也没看到一个服务人员,平时这些人总会在她看起来需要帮助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吓她一跳,等到她今天真的想要被吓一跳的时候却一个人都找不到。这也难怪,服务人员都去dionysus紧张地忙碌了——林越风的家宴一年也不过两三次,他这个人又极难伺候,很少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完全满意。他一生气,说炒鱿鱼就炒鱿鱼,没有商量的余地。并且,越是小范围的宴请,对各方面的要求越是精益求精,谁都不敢有丝毫怠慢,梦幻庄园管家中心的餐饮总监也亲自系上围裙下厨去了。没人想到这位未来的女主人竟然会迷失方向,找不到吃饭的地方。
晚宴的时间定在6点整,6点05分的时候,季静还在走廊里转圈。
童晨给她打来了电话:“季小姐,开饭了,你在哪呢?都在等你呢。你架子太大了吧。”这家伙肯定不是在林越风身边打的电话,不然他不敢说话这么嚣张。
“我也想知道我在哪啊,我都转了十几分钟了,也没找到地方,我都要饿死了。”
“你可真行,你为什么不打电话找个人问问?”
“我这不是以为我能马上找到吗,再说不就是吃个饭吗,晚几分钟能怎么样啊,还能吃人啊。”
“服你了,你看看你周围有什么标志,我去找你。”
“这个门上写着operation room。”
“这层楼有12个operation room,看数字!后面写的几!”童晨似乎比林越风还暴躁。
牌子上写的罗马数字8,季静被童晨一喝斥,脑子算不出来这是几,只好说“v后面有3个i!”
“知道了,原地等我,别动!”童晨粗暴地挂断了电话。季静纳闷这老伙计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大,她不知道因为自己没有按时出现,童晨刚挨了林越风当众一顿痛批。
季静跟着气哄哄的童晨来到了dionysus宴会厅的门外,两个身着白色制服、系着深色围裙的英俊男服务生为她打开两扇对开的大门。季静原以为里面坐的都是一家人,气氛应该很热烈,该八卦的八卦,该说笑的说笑,谁曾想,里面静得出奇,就跟没有人一样。更要命的是,季静进去之后才发现,所有人都穿着正装,男士是手工定制做工精巧的西装,唯一的女性林雪灵则穿着一件镶着无数颗不同大小钻石的晚礼服,在宴会厅价值几十万的灯光下,林雪灵宛如《唐璜》中美艳不可方物的海蒂,整个人闪闪发光。每个宾客的身后都站着两名身着制服的漂亮女服务生,一个负责倒酒,一个负责上菜和清理多余杯盘。连服务生的衣服都是在大牌定制的,熨烫笔挺,一道多余的褶子都没有。季静很想立刻转身逃跑,她这身打扮简直无异于来要饭的乞丐,尤其是她还来晚了。当她走进来时,所有的目光同时都投向了她,这更加剧了她的不适。
真是浑身脑袋疼。她再一次强烈地感受到她无法真正融入这个阶层。
林越风并没有起身去迎接她,只是在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之后,平淡地说:“终于来了,坐吧。”
对于男朋友并没有主动为自己化解窘境,只是像对待无关紧要的普通人一样的态度让季静感觉有些委屈。她在服务生的引导下坐在了林越风的左边。她先怯怯地看了一眼男朋友,林越风脸上的神情还是淡淡的,看不出他对她有什么爱怜,又怯怯地用眼神扫视一圈,看到了熟悉的和陌生的面孔。卫家寒的注意力都在林雪灵身上,只对她略点了一下头便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女神。雪瑛则向她露出了亲切的微笑,绅士地说:“季小姐,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最近气色比以前好多了,看来不用加班了吧。”雪瑛一语双关。
“是啊,是不加班了,因为变成24小时工作制了。”说这话的是林致融。他与季静只有一面之缘,并没有打过交道。季静分辨不出他这是褒义还是贬义。她现在还不能把握林越风这几个儿子对他们的关系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但她下意识地认为,她又不是第三者插足,目前也没到要跟林越风谈婚论嫁的地步,更谈不上要瓜分家产,至少今晚就是吃个饭,他们不会为难她吧?
“人到齐了,那开始吧。”林越风做出最高指示。
服务人员们开始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铺餐巾,倒酒,按顺序送上各类餐品,大家互相闲聊着,林越风问谁话,谁就很专心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做回答,其他人则跟离自己最近的人闲扯。季静右边是林越风,左边是卫家寒,林越风一直在跟别人说话,卫家寒倒是很活跃,一会儿给林雪灵讲个笑话,一会儿跟其他男人开开荤素相间的玩笑。季静在这个餐桌上找不到什么话题,她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吃的上面,从而减轻内心的压力和无聊感,她在心中祈祷这顿饭快点结束,多待一分钟对她都是一种心理上的迫害。
卫家寒隔着桌子问林致清:“刚才我看你下车的时候,往后备箱扔了一套外卖员的衣服,你现在玩得这么重口味吗?”
“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大学生,我告诉她我是送外卖的,季静,她还是你的学妹,不得不说,你们学校美女真多!”
林致融说:“大哥,你这叫英雄不问出处吗?”
季静对林致清的行为十分不齿,也为那个女学生感到不值,她不屑的“嗤”了一声,用不大的声音说:“这叫流氓不问岁数!”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不过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林致清对这个“自己亲手送给父亲的女人”竟敢对他出言不逊感到恼火,他决定教训教训她,让她摆正自己的位置。
林致清对众人笑道:“我前几天在网上看到有人说了这样一句话,‘一个人只能同时拥有党性、真诚、智慧中的两样’。”他的话音刚落,四周就笑了起来。假如季静是跟自己的同胞们在一起,听到这样的揶揄,她也会笑。但是今天在这个场合,和这一群不怀好意的外国人在一起,这句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好笑。
“季静,你不是党员吗?你怎么选择?”林致清问道。
季静抿了一口红酒,看着林致清眼神里的挑衅,沉思了几秒钟,说:“这是一个伪命题,是逻辑上的陷阱,傻瓜才会跟着别人的思路走去做选择题。对一个人而言,安身立命最重要的两个方面是品德与才能。智慧属于才能的范畴,真诚与党性属于品德范畴,我能力有限,做不了德才兼备的圣人,但我会努力修身养性,至少做一名德胜于才的君子,也不像某些人,狂奔在小人的路上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是。”
林越风在心里暗自称赞季静这段独白的精彩,他喜欢的就是她这种集机智、强悍与狡猾于一体的作风。尽管她骂的是他的儿子,也不妨碍他对她的欣赏。
“季小姐,你刚才为什么迟到啊?是在特意打扮么?”林致明不喜欢季静对自己大哥的态度,他打算好好教教这个女人怎么在他们家做人。
“我迷路了。”季静听出林致明的不爽。
“怎么会迷路呢?走廊里都有指示牌呀。你是不是不认识dionysus这个词?你就算英文课没学过这个词,可是dionysus包你总该听说过吧?知识与见识,你总该有一样吧。哦,还真不一定,这两种品质但凡有一样的女孩,都不会在今天的场合穿成你这副模样,还这么轻狂傲慢!”
卫家寒看着季静的衣服,嘟嘟囔囔地说:“我这个‘歌舞团团长’的名号都是拜这件衣服所赐。”他向季静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雪瑛出来替林越风的女朋友解围:“季小姐不认识dionysus很正常,毕竟是希腊神话里的神,而且又不像宙斯、雅典娜那么经常被人提起,前几天有人跟我说什么金角大王银角大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别人给我解释,是中国有部古典名著叫《西游记》里妖怪的名字,所以这个跟有没有知识还真没有关系。至于说酒神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并不能代表什么,季小姐是高级白领,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上,无暇关心这些也很正常。”
林越风对雪瑛的话甚是满意,雪瑛的脑子比卫家寒那个不着调的强了不止百倍。
“季小姐,你有什么妇产科方面的问题随时都可以去找我,我在国际友好医院的妇产科出诊。”林致宁主动自我介绍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与季静见面,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的林致宁,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是说话也跟他的兄弟们一样阴阳怪气。
“将来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觉得在这方面你肯定有能用得到我的地方。”林致宁说得很自然。坐在林致宁对面的林致融捂着嘴笑。林越风则低头吃东西假装没听见。
“季小姐,我听说你是本地人,是吗?”林致明继续来者不善地问她。
“是。”季静感受到林致明对她的敌意很强。天底下家里当老二的都多少有些叛逆,季静在心里嘀咕着。
“我来这里之前就听说,你们这个国家的人受教育程度不高,自从上次去旗云谈了超级计算中心的项目,还真是验证了这句话,两个蠢货为了一行字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我后面有3个视频会议都改时间了,简直就是两个……用你们的语言说叫‘搅屎棍’。”
“如果他们是搅屎棍,那你们是什么?”季静盯着林致明,眨了眨眼睛。
林致明突然被季静噎住,而且一时竟然想不到合适的词语反驳回去,有点气恼。本来他就对父亲找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情人不太满意,现在这个女人竟然还敢骂他是屎!他举起酒杯,里面是四分之一杯红酒。
“季小姐,早就听闻你不仅脾气不小,嘴巴也很厉害,今天领教到了,来,我敬你一杯,祝你和你们国家的人早日剪掉脑袋里面的辫子。”
林致明公然对季静使用了带有侮辱性的词汇,这让季静的小宇宙瞬间就被点燃。季静用餐巾擦了一下嘴,然后“啪”的把餐巾摔到桌子上,大家以为她要愤然离席,她却对后面挥了一下手,说:“服务员,把酒拿来。”
服务生拿着醒酒器准备给她倒酒,她说:“不用了,我自己来”。她把自己的酒杯倒满,站起身举起杯高声说:“我们国家的人喝酒不像你们外国人,一晚上喝一杯,一口一口地舔,跟狗一样!你刚才所说的话,我给你记入屎册,狗屎的屎!我干了,你随便,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随便的人,但我知道你们随便起来不——是——人!”说完,季静将满满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林致明被季静将了一军,他父亲怎么会找了这么一个粗鄙不堪的女人?他还没想好怎么接招,在一边看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的卫家寒,拿着醒酒器跑到林致明的身边,嘴里叨咕着:“季小姐都干杯了,你还楞着干什么!快,你也干了,别让人家瞧不起你。”随后就把林致明的酒杯也倒满了。
卫家寒是真正的猪队友,他完全忘了林家四个儿子里,林致明是酒量最差的,他一直遵循着季静说的那种像狗一样的喝法:一晚上喝一杯,一口一口地舔。他斜眼瞅着给他倒酒的卫家寒,心里大骂:“卫家寒,你傻吗?你是敌是友啊!”
林越风也觉得儿子刚才的话说得过分,好歹季静是他的女人,他说话也不顾及一下父亲的脸面,不能完全怪季静放狠话。“喝了吧。你是打算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林致明没办法,皱着眉头把满满一杯红酒喝了下去,没过一分钟,他就感觉酒精上头了。
服务生送上今晚的甜品,是提拉米苏。tiramisu这个名字被用巧克力写在盛蛋糕的盘子上,本来这个蛋糕的名字有很好的寓意,但是被季静将军的林致明酒精上头之后仍不死心,又开始拿蛋糕的名字做文章。
“行,雪瑛刚才说的也有道理,那季小姐你认识你眼前这个蛋糕吗,盘子上面写的那个单词你会读吗?你们国家这几年据说经济发展很快,人民生活水平都大幅度提高,不会连个蛋糕名字都不认识吧?”
季静端起盛蛋糕的盘子认真地看着,“这个我当然认识了,我会读,我读给你听,你看看我的意大利语发音够不够标准。”
“好啊,洗耳恭听。”
季静端着盘子,眼睛盯着那一串巧克力字母,一字一句地大声朗读:
“去——你——大——爷!”
话音落下,全场真的寂静了。连林越风都没想到季静会飙出这么一句。这个餐厅里,还从来没有人说过一句脏话,简直是对这个地方的亵渎。但林越风舍不得责怪她,季静身上所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和斗争精神,又一次让他刮目相看。
林致明惊呆了,这女人竟然敢在这里对他破口大骂。他和季静两个人互相盯着对方,谁也不肯先移开眼神,好像谁先移开就算谁输。季静手中端着蛋糕盘子,似乎随时准备扣到他的脑袋上。
关键时刻,还是整天混迹于各类社交场合的林致融出来平息局面:“二位少侠,都请息怒,所谓英雄惜英雄,今天你们也算华山论剑,不打不相识了,我敬你们二位,希望你们能‘相逢一笑泯恩仇’,我按照季小姐的规矩,满上!干了!”
季静也并非是不识大体的泼妇,知道点到即止的道理,她给自己又倒满了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林致明也不服输,不管自己的酒量,又陪了一杯。
两人暂时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