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归矣
天色一点一点趋于黑暗，晚风裹挟着热意涌来，更让人心生燥意。
高老汉扯着胸前的衣襟时不时的抖了抖，越发觉得闷热难耐。
他看了一眼围绕在山间与山下的人，只能看见忙着寻人的背影，连面庞都没能看清。
他们里里外外已经找了一个时辰了，竟是一点发现也没有，可真是急死人了！
“你说这方昼不会跑到山顶摔下来了吧？咱们找了那么久都不见其踪影，我看啊，多半是生死难料。”
张氏甩着竹扇拍到了高老汉的肩上，“你这人又开始说胡话了！”
她慌忙看了一眼四周，好在方姥姥不在此处。
“上次棠凝丫头不知为何被闪电追击时，你就说胡话，可怎么样了？人家棠凝现在好好的。你这嘴以后还是只留着吃饭吧。”
高老汉哎呦了一声，像是极其不认同，又来了他那一套说辞。“是人就有一死，”张氏瞅了他一眼，走到前面将他扒拉开。
“让让让，跟你在一块找人，人没找到你就先叨叨叨个不停，烦死了！”
突然一道银光闪过照亮了半边天，随之而来的是滚滚雷声。
暮楚先是看了一眼认真张望着的棠凝，心内隐隐有些不安。
棠凝被这雷声轰的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抓住了暮楚递过来的手。
天色彻底沉了下来，暮楚点亮了火折子。
“不知道会不会下雨。”他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呢喃了一句。
火折子的光映出了棠凝的一脸凝重，忽的她开始在身上翻找起来，里里外外一通翻找之后终于在腰间的系带内找到了一株类似枯枝的草。
暮楚在一旁默默的看着。
这东西看起来像是干枯的两端分叉的一小节树枝，尾端还冒着碧绿的尖。
是引雷草！
棠凝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抬手间将其置于火苗上，火光顺着顶端一路蔓延。
顷刻间被燃成灰烬散落在地。
重生之后一直被事情推着跑，她竟然把雷击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这株引雷草被闪电击中后会自行销毁，而泻秋本就有备而来，她竟然没有防备！
最初的一次已经消失了，她本不用再受一次，可她拒绝了泻秋，所以泻秋才会行第二次。
什么资质不凡、什么天资过人，本就是因为引雷草，一开始，她便进入了萍云宗早已设好的局！
而那时的她还蕴含着好奇和憧憬，丝毫没有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现在看来，是她太蠢太天真！
棠凝指尖气得直发抖，被一只手覆了上去，随之而来的是暮楚的关切询问。
“冷吗？”
暮楚向来不会逼她说不想说的事情，刚才的事情他只会当没看见。
热意传来的一瞬，棠凝逐渐冷静下来，她看着眼前的暮楚摇了摇头，不知怎的忽然问了一句。
“日后你会欺骗我吗？”
问完之后，棠凝又自觉自己居然问出那么傻的问题，别人要骗你时，怎么可能会提前跟你说？
她想要从暮楚掌心收回，却猛然被暮楚握的更紧。
暮楚用了些力，两人的距离渐渐逼近，棠凝不得已抓住了他的小臂，阻止了两人的继续靠近。
火折子内的火苗突然跳跃了一下，这么近的距离，棠凝能清楚的看见暮楚眼中的自己。
山间出奇的安静，就连雷声都了无踪迹。
暮楚低头看她，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我做了什么令阿姐不信任我的事情了吗？”
她垂下眼睫，隔绝了暮楚探究的目光。
上一世的暮楚和这一世的暮楚在之前确实是一样的，只是后来两人分隔开来，暮楚就变成她完全不熟悉的暮楚了。
对于现在的暮楚来说，他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害过她的事情，反而一直在护着她。
半晌她抬眸，看着暮楚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棠凝的迟疑被暮楚看在眼里，看来他真的做过，可暮楚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他有做过这种事吗？
他松开了棠凝，语气无波无澜。“那就好。”
“你们姐妹俩原来在这里啊。”张氏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棠凝赶紧迎了上去，“张婶那边是有消息了？”
暮楚也看了过来。
“还没什么消息。”张氏耷拉着一张脸，满面愁容，方昼丢失这件事终是让他们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只是这天看起来是快要下雨的样子，四周又黑了起来，怕出危险，只能明早再寻了。”
三人皆是沉默着往回走。
风起时，地面上的余灰也跟着飘远了。
有人抬手在半空中轻轻一拦，掌心便多了一抹灰。
月色下，白衣女子两指捏在一起，轻轻捻了捻。不一会儿，余灰便在她手中消失了。
一声轻飘飘的叹息在夜色下格外沉重。
白衣女子眼前陡然金光乍现，随后静待了片刻，面前再次出现一道金光，只这一次在半空中悬浮着两个金色大字。
上面写着：“归矣。”
棠凝和暮楚回到小院之后，心情一致的沉重。
山间上，原本已经下山的高老汉再次折返了回去。他佝偻着脊背，终于来到了洞口，一只手撑在岩壁上，缓缓的平复着呼吸。
岩壁上有烛影晃动着，高老汉先是听见啜泣声，抬眸间这才看见了跪在地面上的方姥姥。
他这人平时虽悲观了些，可从心底深处还是渴望有什么幸运再次降临，如棠凝一般。
所有人都回到家中休息了，他也是不放心这才上来看一眼。
果不其然，方姥姥还没回去。
细小的雨滴顺着额际而下，冰凉凉的，高老汉毫不在意的抬手抹去。
迈着缓慢的步子，他向着方姥姥走去。
一头白发的妇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布满皱纹的脸，落在平整的地面上。
刚上好的香徐徐的冒着白烟，模糊了仙子石像本就不清晰的面容。
听闻高老汉的一声轻叹，方姥姥这才偏过头，看到高老汉时，慌忙别过脸，急急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方姥姥与方昼两人相依为命，可她这人在外人面前总是装作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家里出了什么事需要帮忙也不说，就像方昼那次高烧一样。
谁家没有个需要邻里帮忙的时候，哪怕她忙于农活时跟邻里的人说一声，都不至于会酿成那样的结果。
现在年纪上来了，倒是会寻求帮助了，只这一次发动了所有人也没寻到个什么结果。
高老汉故作不知她的动作，苍老的声音缓缓在洞内响起。
“趁外面雨还小着赶紧回家吧，夜里走山路本就危险，眼下你可要保重好身体。”
“知道了，我这就回。”方姥姥起身时，双腿跪的太久起来时踉跄了一下，高老汉紧急搭了把手。
“小心些。”
方姥姥捡起地上的竹篮轻轻道了声谢，高老汉应了一声，随后突然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方昼是在哪里？”
“在下山的路上。”方姥姥眼底又浮现一抹悲伤，“方昼看到那枣树上结的一颗颗红果可高兴了，我怕上面的刺伤到他，就让他待在一旁。
等我摘了一把之后，突然被风迷了眼，一睁眼方昼就不见了。”
高老汉看了一眼方姥姥，“你也别忧心，说不准明日一早咱们就找到了。
这可是在咱们碧绮镇，有相熟的见到了，肯定会留住方昼的。”
二人走后，洞内的烛火被涌入的风吹得东歪西倒，光影在一瞬晃到了仙子石像的斜后方，红色的血迹越发的暗红。
风更大了，烛火倏地熄灭了，洞内又恢复了无尽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