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聚义堂里
夜晚，山寨的聚义堂，说是聚义堂，就是佟老头在山寨正北那三间房的堂屋，一张老木桌上，摆放着个陶制的关公像，上了粉彩，关公像前摆上了一碗新米，一碟熟肉，一碟咸菜，现在山寨里最好的吃食。
佟老头坐在关公像左侧，表姐寨主坐在右侧，没那么多椅子，堂屋两边，除了刘婆几个老前辈坐在两旁长条板凳上，其他人都依次站在老前辈的身后。
跟往年不同，今天，秦炽站在了表姐下首第一位，之后才是大松和几个狩猎队成员，佟老头下首是他女儿佟绫和几个狩猎队的皮肤粗糙略黑的健壮媳妇，总有那么几家是女子主事，山寨寨主不还是女的嘛。
秦炽跟佟老头对望了一眼，见他没有意见，就向表姐点了点头，表姐作为现任寨主，虽然治理山寨欠点火候，但是武力值是真的高，秦炽猜的，不然咋能顺利接任寨主呢。
表姐坐直了身子，虽然胸已经缠的很紧了，还是能看出轮廓，干枯的头发跟她的背一样直的垂下，“小炽昨晚四处代我传令，你们也都照着办了，今天也就没有什么请家法的说辞，按照每年惯例，都是颗粒归仓才升聚义堂拜关公的，今年有所不同，也没有所有人都在场，但是各位都是山寨的老人，各家主事的，你们在场就代表了全山寨，那接下来的事，如果你们认了，我就当全山寨都认了，日后，再有反复，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表姐说到最后，声调微微变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只手还按在桌子的刀上。
话是秦炽教给她说的，按刀的动作是她自己加的，表姐有点喜欢给自己加戏。
几个老人看着佟老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也就没啥意见，几个男狩猎队员还要交头接耳，被大松的眼神一扫视，也就又安静的站好了，女狩猎队嘛，那都是以表姐马首是瞻的。
表姐见没人出声，又轻轻坐了下来，“山寨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常言道，顺境靠武力，逆境靠智慧，我自认为，武艺也算有点，智慧也不输常人，但这么多年过来，山寨还是这个样子，吃了上顿，担心下顿，有些事情也是力不从心，现在山寨急需一个有远见的领路人，小炽，也就是山鸡，在座的各位，有跟他身后一起玩到大的，有跟着他父母一起玩到大的，大家对他也熟悉，他以往虽然说不上有什么大智慧，但是比我们还是强些的，今天就议一议，是让他当师爷还是二当家，还是说，军师？”
表姐也不再压制众人的议论了，秦炽现在成为了堂屋里的焦点。
“俺同意！”大松第一个就喊了出来，几个狩猎队的男人经不住他的眼神恐吓，也唯唯诺诺的表示同意，从小被打到大，怕了怕了。
几个老人被大松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我们这还没议呢，你就同意，你同意什么？
佟老头发话了，“大松啊，你先别激动，这件事不是儿戏，关乎山寨几十口人的后半辈子和身家性命的。”
“俺就是同意！”大松连亲姐公公的面子都不给了，山寨的危机，秦炽给他说过一遍了，他虽然不是很懂，但表哥从来没坑过他，他相信有表哥带领山寨，他一定能娶上富家小姐。
这时一个山寨老人开口了，他虽然跟佟老头一样也有点残疾了，但是眼中的光亮，说明这个人在山寨以前是玩脑子的，“山鸡，啊，小炽啊，你既然想当二当家，那总得有点你自己的说法吧。”
秦炽知道，这算是群体面试了，你既然要竞聘上岗了，总不能脑袋空空，那大家怎么放心让你掌舵呢，现在船虽然破了点，还不至于沉那么快，你一掌舵，再把船开沟里怎么办。
秦炽走到了堂屋中央，还没到拜关公的时候，他先是朝佟老寨主和表姐拜了一拜，又对几个老人拜了拜，才站直身子面向众人。
“各位，过往的事，表姐刚才也都说了，你们也都知道，昨天我挑着的人头可能有人看到了，没看到的刚才进聚义堂的时候也该看到了，那个人是吴老爷派来的，吴老爷是谁，想必你们比我清楚，咱们也在他手底下死过人吧。”
说到这他停了停，吴老爷他跟小绫子打听了，是漾泉县下面乡里的一个豪绅，具体有多豪呢？他是女真人，现在金国的女真人跟元朝时的蒙古人，满清时的八旗，当然是初期，是一样的，只不过这个吴老爷还是女真中的小贵族，此时金国已经逐步开始汉化，女真贵族也流行给自己取个汉名。
翠柳寨所在的凤凰山区，距离漾泉也才一百四五十里地，急行军两天就到了。
“吴老爷派人进山，近几年还是头一次，我想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为什么要费劲的进山找我们呢？为了粮食嘛，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为了统治我们。为什么前几年不来，偏偏今年来，因为去年他们和南面停战了，现在有功夫扫荡我们了。我想大家都不想做金人的羊吧。”
佟老头颔首，“恩，小炽说的不错，这个吴老爷以前是金军里的谋克，曾经带着人来扫荡过我们凤凰山，那时的事你们应该还记得，小辈的应该也听老人讲过的。”
那都是快十多年前的事了，靖康之耻1127年，现在是1143年，过去16年了，秦炽现在的身体才刚出生。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应对，还跟之前一样，联合起来跟他打？”刚才那个山寨老人又开口了。
秦炽接着说起来，“各位叔婶，兄弟姐妹，这次不一样了，我们没人可以联合，即使联合起来，也打不过了，我猜的不错，各位曾经有军旅出身的，其他几处寨子也差不多，那时你们经过训练，有山势依托，还可以周旋。再看现在呢，我们连打猎都费劲了。刀甲全无，其他寨子也好不到哪去吧？”
扫视了一圈见都认同他的说法，就接着往下说了。
“接下来是我的办法，那就是转移了，在运动中发展，广阔的太行山区就是我们的后花园，敌人来了，我们走，敌人走了，我们回来继续种地，直到我们又能拿起刀了，穿上甲了，才是我们开始抵抗的时候。而转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们如果同意我的法子，我就当仁不让就任山寨二当家了，安排大家转移发展。”
“那如果我们不同意呢？”
秦炽把手背到了身后，叹了口气，看着聚义堂门外漆黑的天空，“那我只能带着相信我的人走了！”
一个老头瞬间就坐不住了，从长条凳上站了起来，跟他坐同一条凳子的没反应过来，把长条凳压翘起来了，坐在了地上。
“你要分裂山寨？”
秦炽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愿意跟我走的，全体起立！”
表姐哐当一声把刀抽了出来，站到了秦炽身旁，她又动刀了，喜欢给自己加戏。大松，小绫子和一众狩猎队的都凑了过来。
佟老头啥也没说，仅剩的一只右手拄着桌子站了起来。
最后只剩那个坐在地上孤零零的老头，“二娃子，看啥呢，扶你二舅我一把啊！”
秦炽象征性的一甩衣袖，今天晚上特意换了身表姐给他准备的新衣服，虽然跟小书袋那身粗布长袍差不多，也有很多补丁，也像是那么回事了。
转身面对关公像，表姐站在左边，佟老头站在右边，其他人依次在后面排开了。
秦炽上前一步，拿起了孤零零的三根香，借着油灯的火点燃了，双手掐住，酝酿了一会儿情绪，才缓缓开口，“关二爷在上，今有翠柳寨四十三口大宋遗民，本为躲避战乱，流落山间，夹缝生存，依然躲不过这天下大势。
您仁义满天下，我秦炽，欲就任山寨二当家，效仿关二爷您，扶助寨主，署理山寨一切大小事务，天地不仁，非民之罪，炽虽德薄，然得表姐不弃，遂有此意：
一片炽心本朝天，奈何丰年亦饥寒。
九州小民齐呐喊，星火之势可燎原！
不忘今日三两言，刀甲万箭起山岚。
挥军如火卷天南，燃尽宇内碾强权。”
秦炽发表完演讲，开始领拜，“一拜！愿关二爷保我等度此劫难。”
“二拜！来年山寨人丁兴旺，钱粮有余。”
“三拜！风起河北，再无压迫！”
拜完之后，将三根香插在了香炉里。也没管一帮人懂没懂他的意思，转过身开始安排任务，“时间紧迫，三件事，第一件事，佟老寨主，表姐，大松，小绫子，你们四人分别带人将粮食在我说过的四个位置储存，四位老前辈跟随，带着山寨所有人分散在四处，没有我派人通知，都隐藏好，不要出来。
第二件事，运完粮食，大松，小绫子，各选两人，带上武器，回山寨来，我在这等你们，怕死的就不要来。
第三件事，大家以后可以叫我小炽、秦炽、二当家的、师爷、军师、主事都可以，但请不要再叫我山鸡，小鸡。
散会！”
表姐急了，“小炽！我也不怕死，怎么不让我回来？”
“你不怕死，我怕你死。表姐，你是山寨的定海神针，我们都出事了，只要有你在，山寨就还有希望。”
表姐虽然不懂秦炽刚才说的那一大堆话啥意思，但是他的心意，她还是明白的，关键时刻，能顶住压力，肩负起山寨，她心里很是感动。表姐忍着眼泪，点了点头，带头走出了聚义堂。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只剩秦炽自己，转身面对关二爷，嘴里低声似是自言自语起来，“乱世艰辛得真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