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人总是会死
无论苏琞怎么催，纪望川依然留下来陪夜，这里没有多余的床，他只能趴在床边。
今晚月亮还算圆，纪望川特意把窗帘拉开，让他在沉闷的病房里不至于无聊。
“快睡觉吧。”
“明天你醒来没看见我，说明我去上班了，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晚上醒了喊我，想喝水什么的也喊我。”
睡前纪望川又开始碎碎念了起来。
苏琞挺乐意听的，他的声音温和，听着听着逐渐让他有了睡意。
纪望川看着他睡着了，看了他一会，就把病房里的灯关掉，握着他的手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他需要先回家换衣服，六点半就从医院里离开，苏琞还在睡着。
苏琞醒来第一反应是找纪望川，抬眼看了一圈却没有人，他突然有些难受，怎么这伤口到第二天更加疼。
缓了一下他才想起来，纪望川这个点应该去上班了。
他想喝水，看了一眼桌子，有半杯水，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他拿起来看，纪望川写的。
“早上好！醒了记得喝水，我去上班了，重要的事情提醒你一下，记得有事打电话。”
苏琞哭笑不得的拿起杯子喝水，还是温的，看来他离开没有多久。
在医院的这些天，姥爷打电话催他有时间去看看他，他找了个借口，说案子忙完了再过去。
“你的病，不告诉小琞吗？”
“算了，我也就剩半只脚在外面了。”
“可是，这样对他不公平，他知道了之后，恨的人肯定是他自己。”
“算了吧，他已经够累了。”
很悠长的叹气声，在院里格外明显。
纪望川每天晚上都在医院陪着他，眼皮底下熬的乌青，却怎么说也不肯走。
有天晚上他又做了噩梦，手指头刚动一下，纪望川立马醒了过来，着急的摸着他的脸。
第二天走之前给他留纸条，上面记录了他一晚上醒了多少次，还嘱咐他医生来了给他看。
秋去冬来。
苏琞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姥爷家，他仔细的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瘦了一点，哪怕纪望川每天都想方设法给他补充营养，他还是瘦了，也不知道姥爷能不能看的出来。
他应该是能的，以前苏琞哪里疼，姥爷总是第一个知道。
这次却有些反常。
姥爷没有问他为什么瘦了。
只是多看了他几眼，说起了他小时候的事情。
王阿姨放完菜之后也走了出去。
“你小时候，长的跟你妈妈小时候一模一样，刚出生那会，我这么一看，以为是女孩子，高兴极了，没想到医生跟我说，这是个带把的，我想着凑合看着也行，你以前不像现在，调皮的很，自己自封了一个什么院大王，你妈妈说是因为看了西游记，学里面的孙悟空。”
“再长大一点，你父母让你学琴棋书画 ，你觉得烦了就会来我这躲躲，一转眼你读完了小学、初中、高中，考上了自己想去的学校，又一转眼，你都二十八了，时间过的可真快，我也老的不成样子了。”
“小琞啊！”
“我挺想他们的，那些离去的战友，你姥姥、你父母，还有很多人，我最近几天老是会梦到他们。”
苏琞就坐在他的对面，听着他说这些，说着过往，眼睛里模糊一片。
他听见姥爷无奈的叹气声。
“我总有一天会死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明天也是最近了。”
“等到那会，就真的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别怕，往前走。”
“等到那会，我会跟你父母说，小琞这孩子，已经彻底长大了，有担当、长的好看、还有了一个很喜欢的人。”
苏琞已经快喘不上气了，他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扬起了一个笑容，“你骂我的时候声音还这么有力，你肯定可以活很久的，等今年过年，咱去看看毛主席，看看有你一份力的祖国有多么繁荣昌盛。”
姥爷摇了摇头，此时，他特别希望姥爷像平常那样骂他。
哪怕一句都好。
可今天却没有，吃完饭他就说困了，让他早点回家。
苏琞没走，他出来院子里，王阿姨看见他，红着眼睛走了过来。
“你姥爷让我别告诉你，但你应该也猜到了吧，小琞从小就聪明。”
“你姥爷啊，他活不长了。”
“医生说他身体的器官在衰竭，最多也就一两个月了。”
王阿姨说着眼泪掉了下来，苏琞征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才好，他看着院里的那些花，每样都是姥爷自己选的，如今都开的很好，就算是冬天，也有花在开。
这院里，承载了他很多的回忆，全是关于姥爷的。
他今晚没走，住在了小时候住过的房间，夜里姥爷的屋子传来了咳嗽声，一声接一声。
他起床敲了敲门问，“姥爷，我给你倒杯水喝吧。”
没有人应。
后半夜，咳嗽声明显少了，苏琞知道，大概是姥爷不想让他担心，刻意控制的。
第二天他要早起上班，走之前去了姥爷屋子看了一眼，他已经坐在桌子上喝茶，放着电视剧，跟往常不太一样。
“我今晚搬过来跟你一起住吧，这段时间局里不忙。”苏琞试探性的问。
“不用，我喜欢清净一点。”
苏琞被拒绝了，但他根本不听，以前他也提过这个问题，姥爷说，这地方离他上班的地方远，而且有王阿姨，有电视，还有院里花花草草陪着他，他不孤独。
“晚上我就把东西拿过来。”
苏琞说完就去上班了，到局里时，还早，七点多，他很少有来这么早的时候。
昨天他几乎一晚上没睡觉，一闭上眼睛，各种思绪涌入脑海里，他没法入睡。
他此时，特别想见到纪望川，又特别不想见到，人一旦委屈，见到想见的人，眼泪就无法控制住。
他想着，一生无所不能的姥爷说他要死了。
他想，死之后是什么样子的，像姥爷这样的人，去的肯定是天堂，那里鸟语花香、四季如春，所有亲人都还在。
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