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司凛的办公室很简约,该有的都有,不仅如此,还陈列了一些看起来和他气质不太符的东西。
裴轻扫了一圈之后,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壕。
一个巷尾的工作室居然能被装修的这么壕是她没想到的。
“你没有员工吗?”裴轻问。
司凛坐在办公桌前点了根烟,“有,就在外面。”
“哦。”
裴轻在遇到庄园之前完全没听说过这类超自然组织,好奇的问道:“你这个接待所是什么时候创立的?”
“五年前。”司凛吐出一口烟。
裴轻闻到烟味皱了下眉,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离他又远了一点儿,“你多大了?”
“怎么,调查户口啊?”司凛贫她一句,“二十七。”
“你都知道我的一些了,我问一点儿你的怎么了。”烟味散在办公室里,裴轻轻咳了一声。
司凛把还剩一半的烟按灭在烟灰缸,站起身把窗户开大了点儿,“行,还有什么要问的?嫌呛就站窗户这儿。”
“哦,”裴轻挪过去,“我一直没想明白,关于我的事,是庄园突然这样暗示你的?”
“不是,”司凛转了下椅子,面对着裴轻,“是你客人的母亲找上我了,她说找道士看过,她家孩子身上缺了一缕魂,但那缕魂不是道士能找到的,她也求过其他的能人,但都对这缕丢失的魂魄束手无策。”
“那么多专业人士都找不到不敢应下的事,你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裴轻道,“你就这么有信心?”
“她给得多啊,而且有合同,就算找不到我也没损失,为什么不试试。”司凛懒散的回答道,“大概是也和你能扯上,庄园就找我了,而且向我们这种自由职业人,比那群道士好捂嘴,拿钱办事,没有后顾之忧。”
“……好吧。”裴轻说,“我还以为你是那种神棍呢。”
“怎么,职业歧视啊,道士你就说专业人才,轮到我就成神棍了?他们那么专业也没见找到你啊。”
裴轻愣了一下,随即道:“什么叫找到我,要不是庄园看上你,你也找不到我。”
“是,那我不是被看上了吗。”司凛不爽的看着裴轻,“我才不是神棍。”
“……”裴轻扭过脸,看向窗外。
窗户外面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另一面墙罢了。
“老大!”门口有人喊了一声,随着敷衍了事的敲门声,门直接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我……我操!”
门和窗户是正对着的,陈昸一抬眼就被窗户边站着的裴轻吓了一跳,裴轻也被他吓了一跳,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直到司凛咳了一声才回过神。
“呃……那个……”陈昸挠了挠后脑勺,看看司凛又看看裴轻,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话。
“介绍一下,这位是陈昸,算是我的最得力的助手。”司凛朝裴轻说道。
陈昸啊了一声:“什么叫算是啊,老大你还有别的得力助手吗?”
司凛没理他,准备再介绍一下裴轻,但裴轻先他一步开了口。
“你好,我姓庄。我来找司先生谈些事情。”裴轻脸上的笑容极具迷惑性,要不是提前认识过她,司凛都快要相信她了。
但裴轻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轻松。
“嗯,找我委托一些事。”司凛圆下了她的话。
陈昸哦了一声,虽然还有点疑惑,但也咽回了肚里,十分自来熟的说道:“什么事儿啊,我找线索找资料水平一流,有需要调查的尽管找我!”
裴轻朝他笑笑,“好的陈先生。”
陈昸被她的笑晃了一下,搓了一下有些发热的脸,看向司凛:“老大,丁叶她妈妈又找我了,问我们进度如何,但我除了找到那些资料也没什么别的收获了。”
裴轻听到这个名字,看了一眼司凛,发现他也朝自己看了过来,然后意有所指的说道:“没事,你要是找到了才比较奇怪。”
“……”裴轻又把脸转向了窗户。
“什么意思,老大你怀疑我的能力吗?”陈昸瞪了下眼,“老大,我真的拼尽全力找了。”
“知道,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司凛也收回目光,“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来负责。”
“你一个人可以吗老大?”陈昸小心问道。
司凛扫过来一个眼神,陈昸立马正色,“我……我现在出去忙别的。”
走到门口时陈昸忽然又扭了回来,“庄小姐,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如果你找我们老大他不在的话,可以来找我。”
裴轻刚要回绝,就见司凛头也不抬地说:“不用,她的事我来负责。”
“……”
“……”
裴轻和陈昸都有些沉默,几秒后陈昸发出恍然的一声“啊”,然后一边说“你们忙”,一边离开了办公室。
裴轻觉得陈昸可能误会了什么,看向司凛。
司凛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收回了目光,开口道:“丁叶也是你的客人吧。”
裴轻嗯了一声,“来了两年了。”
司凛点点头:“什么时候安排我见一下她吧。”
丁叶的资料是她的客人里最好找的,全网飞,真假半掺,但陈昸可以找出真实的版本。
“再说。”裴轻道,“你要两个人一起处理吗?”
司凛嗯了一声,“提高效率。”
“一个一个来吧,手忙脚乱的哪头都顾不好。”裴轻建议他。
见司凛没说话,裴轻问道:“是丁叶的妈妈给了时间限制吗?”
“没有,但是她比较喜欢问进度。”司凛说,“我们一般给自己的时限是一个月,要是一个月没有突破性进展,就退定金。”
“那丁叶家人的委托有多久了?”
“还不到半个月,而且现在有了突破性进展,我觉得应该能拿到尾款。”
“什么时候去办苏鹤的事?”裴轻问,“你打算让我怎么确认你的能力?”
“我们先去看看苏鹤。”司凛站起来,“植物人苏鹤。”
裴轻没什么好反抗的了,人已经被他从庄园拽出来了,她只能跟着司凛,不然她在这又没身份,去哪都是要饭的。
“他在住院吗?”裴轻问。
“没有,他在家里住着,他家条件不好,只能在家治疗。”
“在家里的话,不会出什么问题吧?”裴轻有些担心。
司凛看了她一眼:“目前没什么大问题,但毕竟不是一般情况下的植物人,像这种灵魂跑出去了一缕而变成植物人的,应该会和别的植物人不太一样吧。”
裴轻点点头,“那我们现在走吧。”
司凛拉开办公室的门,裴轻跟在他旁边。
外面加上陈昸有六个人,男四女二,陈昸注意到他俩,连忙低下了头,不知道在心虚个什么劲儿。
而剩下的五人正准备打招呼,就看到了裴轻。
刚刚陈昸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跟他们分享这个事情。
他们的招呼就这么卡在嘴边,生生给咽了下去。
不是他们反应太夸张,一般委托这种事情都是他们先着手的,至于要不要接,还得去把查到的东西给司凛看一眼,然后再由司凛综合一下情况再下决定,委托人是见不到司凛的。
而司凛更没有带过别人进办公室,别说办公室了,连工作室都没进过,因此她们也没反应过来该怎么打招呼。
最后还是陈昸觉得气氛尴尬先反应过来,站起来道:“庄小姐,老大,你们这是要出去办事?”
“嗯。”司凛应了一声。
裴轻冲他笑笑,然后朝他们颔首,也算是打了声招呼。
几人也冲她一笑。
裴轻松了口气。
“走吧。”司凛领着她走了出去。
小巷还挺长的,从巷尾走到巷口,差不多有五六分钟。
站到巷口看到街上车水马龙的景象时,裴轻有些晃神。
从手机上看到的和自己亲眼看到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十年了。
她在手机上见证着茗绮市的发展,但却没再这样实实在在的感受到过。
她以为自己会厌恶踩在这片土地上,可直到站在这里,她发现自己除了厌恶之外,还有些怀念。
“走不走了?”司凛打断她正在描绘的心理路程。
裴轻呼出一口气,“走吧。”
司凛的车停在马路对面的停车场里,过马路时裴轻的眼睛也在四处乱看着,看哪都不看车,司凛忍不住掰正她的头:“你以为你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么,这是十字路口,看车。”
“……”裴轻悻悻地收回目光。
等到了车边,裴轻就要去拉后座的车门,司凛敲了敲车顶示意她,“坐副驾去,把谁当司机呢你。”
裴轻收回手,妥协的坐进了副驾。
“安全带。”司凛看着她傻坐在位置上,恨不得给她来一下。
裴轻这才想起来,匆忙一拉安全带,难得的说了句让司凛听起来觉得像人说的话:“不好意思,我有点恍惚了。”
司凛嘴角扬了一下:“理解。”
车子开出去,裴轻的手不自觉的抓着安全带,然后向窗外看去。
司凛看了她一眼,没打扰她。
这是司凛有史以来车开的最慢的一次。
他知道裴轻应该会不太适应或者想多看几眼,就没有把车开的那么快。
等到地方之后,裴轻也缓冲的差不多了。
“会让我们进吗?”
“会的。”司凛说,“我来过一次,他们的态度挺好的。”
“……真的吗?”裴轻很久没有和这里的人打交道了,尤其这人还是苏鹤的父母,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
司凛敲了敲有些破旧的门。
里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来了来了。”都到门口了,那人又大声朝门外的他们喊了句。
门从里面拉开,裴轻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如果不是知道苏鹤是由父母照顾的,她可能会以为这是苏鹤的奶奶。
她掩藏好自己的惊讶,冲她微微一笑。
苏鹤的妈妈也一笑:“你是小凛的女朋友吧,真般配,快进来坐,小鹤他爸正好在准备饭菜,你们一起吃吧。”
裴轻有些茫然的看向司凛。
司凛感受到裴轻无助的目光,强忍住想笑的感觉,说道:“太麻烦你们了,我们坐坐就走。”
“不麻烦,你们能念着小鹤,我就很满足了。”苏鹤妈妈的脸上一闪而过愁容,领着他们坐在了沙发上。
“饭还得一会儿才好,你们想看小鹤就先去吧,我去给小鹤他爸帮忙。”
“我们要不要也去帮忙……”看着苏鹤妈妈佝偻孱弱的背影,裴轻心情很是复杂,小声地问道。
司凛摇摇头:“不用,厨房位置太小,一个人进去还行,两个人进去就很挤了,容不下我们四个的。”
“好吧。”裴轻局促的坐在沙发上,“那我们现在要去看苏鹤吗?”
司凛:“走吧,先去看一眼。”
裴轻跟着司凛来到了苏鹤的房间。
看着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苏鹤,裴轻指尖颤了下。
在庄园内看见的鲜活的少年,此刻透着病态的白,安静的躺在床上。
她想伸手碰碰他的面颊,又害怕的往后缩了缩。
怕什么呢?她神色复杂的看着苏鹤,她怕她力道太重,碰碎了他。
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走吗?”司凛看她的状态不太好,问道。
裴轻深呼了一口气,“先出去坐坐吧。”
她有很多话想问。
她想问问苏鹤的父母为什么当年苏鹤被校园暴力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护着苏鹤。
也想问问现在他们看着儿子这样苍白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后不后悔。
尤其是看到苏鹤妈妈夸张的衰老,她觉得震惊和不忍的同时也有些……说不上来。
造成这种局面的不仅仅是施暴者的错,毫不作为甚至火上浇油的父母也有错。
她心情颇为复杂。
司凛在她耳边低声道:“苏鹤的父母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他们其实很好,也付出了代价了。”
“代价?难道不是他们应该做的吗?”裴轻的声音很轻,她的视线落在了某处,直直的看着,像在发愣。
“很多事情没有标准答案,”司凛说,“原不原谅的话我们说了都不算,得看苏鹤自己怎么想。”
裴轻垂下眼,过了好久才说:“你说得对。”
这是裴轻第一次直白的肯定司凛的话,搞得司凛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你没事儿吧?”司凛有点儿不适应。
裴轻闻言,忽地转头看向他。
司凛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有找到那些施暴者吗?”
“找到了。”司凛看向厨房,“等会儿出去再说这个。”
裴轻也看过去,没几秒,苏鹤妈妈就端着菜出来了。
“这你都能听出来吗?”
“可以。”司凛拍了一下裴轻的后脑勺,“特异功能,神奇吧。走,现在可以去帮忙盛饭。”
裴轻跟着他走过去。
苏鹤的爸爸这时候刚好出来,四个人正好撞上了。
苏鹤的爸爸一见裴轻就道:“刚刚鹤儿他妈跟我说小凛的女朋友跟天仙儿似的我还不信,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小凛,你可得好好对她。”
“……”裴轻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干脆伸手在司凛后腰掐了一把。
司凛面不改色的接过话:“那是自然。”
“……”自然个屁!
一顿饭没什么波澜的吃完了,他们也没多留,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裴轻什么也没问,因为一对上夫妻俩苍老的脸,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回到车上,司凛没着急发动,准备拿烟的手刚碰到烟盒又收了回去,“想问什么?”
裴轻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过了半晌,她摆摆手:“你开车吧,该去哪去哪儿。”
“行。”司凛说着,发动了车子。
刚起步,他想起什么,看向了裴轻。
嗯,很好,这次记得了。
裴轻有所感的也看向司凛,刚接触到他的目光,她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我系了,安全带。”语气有些无语,还有些郁闷。
司凛笑了几声:“好的。”
“……”裴轻把脸扭向车窗,看向向后流动的建筑物。
过了几分钟,裴轻主动开口:“司凛。”
“嗯。”
“我……”裴轻顿了顿,然后像下决心似的,“我想去个地方。”
“地址。”
“……还是算了,下次吧。”
司凛用余光看了眼裴轻,她只是说话的时候把脸转过来了,话一说完又看向了车窗外。
他没有问多余的话。
从庄园里出来的裴轻明显带着不安的情绪,也许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司凛又看了她一眼。
裴轻以为他要带她去什么重要的地方,结果是到他家。
面对裴轻疑惑的目光,司凛解释道:“施暴者的信息在我家放着。”
“哦哦。”
“不过我提前告诉你,目前只找到了主要人员,大概七八个人。”
“知道了。”裴轻叹口气,“我还没有到要让你一个不落的找出来的地步。”
“是吗,你要不说我还真以为你会是这个意思了。”司凛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男士拖鞋给她,“这是新的。”
裴轻接过来,刚要脱鞋就听司凛补充了一句。
“你先将就,明天再买你的。”
裴轻顿了一下,轻轻的哦了一声。
司凛换了鞋就朝一个柜子走去,“这信息我拿到之后也就草草的扫了一眼,没仔细看,你先看吧。”
“我先看两个人的就行。”裴轻也走了过去。
司凛直接把那些全给她了,“你自己挑。”
“嗯。”裴轻接过来,然后站在原地就开始看。
司凛轻叹了口气,道:“到那边坐着看吧。”
裴轻抬起眼,跟着他走去,刚坐下,她后知后觉的问道:“就你一个人住啊?”
“嗯,一个人。”司凛没着急坐下,“你喝点什么?”
“水就行。”
“真好养活啊你。”司凛顺嘴接了一句。
裴轻啊了一声,“那你喝什么?清晨露水吗?”
“那倒不是,”司凛给她烧上水,“我喝珠穆朗玛峰峰顶的雪融化成的水。”
裴轻点点头:“那你能活到今天挺不容易的。”
司凛笑了下,水本来就是纯净水,不用烧沸,他看温度差不多就停了。
他接好水放在了裴轻前边。
“谢谢。”
“不用谢,下次我去庄园的时候给我准备好峰顶的雪融水就行了。”
“……”
“这些人有的在给别人打工,有的事业有成,有的在国外深造……七个人,七个人生,或落魄或气派,都比苏鹤的好。”司凛坐在她旁边,声音不大,但字字砸在了裴轻的心上。
“真讽刺啊。”裴轻扯起嘴角笑了下,快速的看了个大概后,她安静了很久。
“那份报纸上有我爸的名字。”裴轻忽然道。
司凛诧异了一下,嗯了一声。
“你去查过他吗?”
司凛放下一直拿在手里的杯子,“你想知道什么?”
裴轻没说话,他想了下,道:“他还在精神病院里,这辈子可能都出不来了。”
“挺好的。”良久,裴轻只吐出这三个字。
老实说,司凛多少有一些好奇裴轻身上的事。
他现在只知道她母亲在她十五岁那年离世了,她的父亲患有遗传性精神病,在她二十六岁那年突然开始发作的,强奸了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而她自己也有重度抑郁症。
但这些并不是压垮她的关键,并不是让她恐惧这片土地的根源。
“司凛,”裴轻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要好奇我。”
司凛收回目光,淡淡的回道:“放心。”
裴轻把信息往桌上一摊,“一块儿来看吧。”
司凛坐到了另一边,拿起桌上的信息。
七个人,只有两个人留在了本地,有一个在国外,剩下四个分别在四个不同的城市。
办起来是挺困难的。
但并不是一点儿办法没有。
“先回去跟苏鹤说说他父母的情况吧。”司凛提议。
裴轻一下想起来,自己还有问题没问。
“他的父母……为什么不愿意保护自己的孩子。”
“按照将近十年前的环境来说,当时的苏鹤是属于少见的柔性男生,他要面对的恶意很大,这你应该知道吧。而他的父母也时常会因为他没有‘男子气概’而感觉丢脸。苏鹤被看作是那个环境中的异类、怪物。”
“他们现在会恨当时的自己吗?”
“会吧,”司凛说,“他们从苏鹤闭上眼的那一刻起,就在悔恨中度过了这些年。”
“这是我自己去拜访的时候,他们对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