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打破脆弱的逃避
傍晚,金陵城
皇宫,御书房内
梁成帝傅存墨批完了一批奏折后,用手遮着口打了个哈欠,蓝向则坐在一旁研墨。
傅存墨问:“今晚是元日吧?”
蓝向放下墨块,道:“嗯,你要出去走走吗?”
傅玄渊舒展了下微微发酸的肩膀,道:“走吧走吧,当是给自己放假”
蓝向拿起放在椅子上的斗篷给他披上,道:“皇上想休息就休息,哪里用得着给自己放假?”
傅存墨笑了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道:“如果他当年也肯休息……”,然后他轻笑着摇了摇头,道:“出去走走吧”,于是他们换了件简朴的衣服便出发了。
夜晚中的灯笼散发着暖和的光,舞狮灵活地跳过一个又一个木桩,引来行人叫好的声音。卖糖饼的老板吆喝着自己卖的糖饼有多好吃。锣鼓声和欢笑声在耳边接连不断,吵闹得很,也热闹得很。
傅存墨来到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前,拿起一个狐狸面具,戴在了蓝向脸上端详片刻,摇头评价道:“这个不适合你”
蓝向把面具摘下来,露出已有沧桑的面容,风撩起了他的几丝银发。他笑着地叹了口气,道:“你比我更像狐狸”
傅存墨挑眉笑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忽然,他后背被人轻轻碰了下,他回头去看,却看到了傅玄渊。
傅玄渊连忙道:“对不起”,他刚刚没仔细看路,这才撞到了人。
只是傅存墨愣愣的,竟然没有动作。
宴姑娘在傅玄渊后面微微颔首,当是打招呼了,重新牵着傅玄渊的手,两人远去了。
见傅存墨回过神来,蓝向这才道:“他们这样,瞧着是好的”
傅存墨却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伸出粗糙的手与蓝向布满褶皱的手十指相扣,道:“还好,你一直在”
蓝向没有松开他的手,只是轻声道:“我们吃点馄饨再回去吧?”
傅存墨噗呲笑出声来,道:“你还是一副不太能煽情的性子”
等回到宫的时候,天色更暗了,宫里的灯也是熄了一盏又一盏。
“蓝向大哥,你说我们是先回承明宫安寝,还是去御膳房抓小偷?”,傅存墨手中拿着刚买回来的一把扇子,笑容有些狡诈,蓝向叹了口气,道:“去御膳房吧,万一公主睡在那儿着凉了怎么办?”
“知我者,蓝向也!”
然后傅存墨用扇子戳了戳他的肩膀,有些不满道:“只是你倒不用说破啊”
御膳房
蓝向推开了门,傅存墨双手搭在后面,他长相本就威严端庄,又特意穿上了龙袍,尽是君临天下的姿态,只不过蓝向感觉他更像是来捉奸的。
“哟,二哥”
“二……二哥”
傅存墨挑眉道:“四妹,为什么你总喜欢偷偷跑来御膳房偷吃?”,说完又指向长宁长公主,道:“你也是,怎么,我苛待你了?”
长宁长公主傅云染,她就是之前挡着傅玄渊路的女人。此时她正吃着肉包子,吃得手和嘴巴都油乎乎的,闻言便点头道:“是啊,你苛待我了”
傅存墨被她这话气笑了:“你倒是说说,我哪苛待你了?”
“我之前向你要字画,你却给大哥,不给我,你偏心!”
“不就是一幅字画,至于吗?”
“至于至于”
年仅六岁乐安长公主傅予安在傅云染身后探出个脑袋,也道:“嗯嗯,至于至于!”
傅存墨向她走过去故作要掐她的脸,狞笑道:“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家伙”
傅云染连忙躲在傅予安身后,叫道:“三姐快救我啊!”
傅予安立刻闪到一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道:“不要,他可是皇上”
傅存墨步步逼近,然后……他把藏在后面的两只手拿出来,端着的是一份宵夜。
傅予安双眼冒光,高兴道:“哇!二哥最好啦!”,一说完她就拿走了宵夜,打开来看是馄饨,立刻拿筷子来吃了。
傅云染忍不住道:“你不怕她吃胖吗?”
傅存墨捏了捏傅予安肉乎乎的脸蛋,笑道:“胖点不也挺好的嘛”
傅云染呵呵道:“你就宠她吧”
蓝向则在心说:“又要给御膳房的人加钱了”
然而另一边……
傅玄渊发现自己抱着一具尸体,然后颤抖地举起手来,看到了满手的血液。他想看清楚这尸体的脸,可无论怎么看,这张脸始终模糊一片。
这是谁?
——谁?可以是你对不起的人之一。
……对不起的人?
——你对不起的人太多了。
咕噜咕噜……
傅玄渊泡进水中,好像只有在水里的时候,心才会静一些。可这水太暖了,他好像曾经常泡在冷水里。
我怎么会泡冷水?
然后他看见宴姑娘穿着婚服,通红着一双眼睛,犹如受到了生命危险的野兽,死死地握着匕首,将匕首的寒芒对准了他。
——
哗啦——!
宴姑娘没想到傅玄渊忽然往水里钻,将人抱出水面后脸上有隐约的担心,她将人抱到岸上坐着,见他浑身颤抖,轻声问道:“觉得冷吗?”
傅玄渊脸上没有血色,目光有些呆滞,只是轻轻地喘着,并没有回答。
“那先换绷带吧”
说着,宴姑娘就要解开他身上的绷带,却被他抓住了手腕,明明双手在颤抖,语气却是平静:“问秋”
问秋看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到些什么,可醒过来的傅玄渊此时眼中只有平静,不,像死寂多一些。
问秋压下心中的慌乱,轻声道:“你想起来了?”,虽是疑问的语气,可摆明了是明知故问。
傅玄渊见到他胸前领口的衣服微微敞开,便别过头去,道:“你先出去,等我收拾好了,再说也不迟”
问秋却是没动,傅玄渊松开他的手,从岸上站起来,来到屏风处,解下自己身上的绷带,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就来到池边,始终没有直视问秋,也就没有看到问秋的手没有放下过。
他道:“你收拾好后就出来谈谈”,说完就离开了这里。
回到房内就在椅子上坐下,他呆坐了一会儿,问秋就出来了,坐在他对面,然后两人沉默了好久,最终是傅玄渊打破了沉默,他看向问秋,问:“我睡了多久?”
问秋答道:“四年”
傅玄渊并没有这人口中四年内的记忆,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是在皇宫。
小院外传来竹叶簌簌地声音,让屋内更显沉默,又是傅玄渊打破沉默,他问:“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问秋默了默,道:“乐安长公主的事”
傅玄渊下意识别过头去,道:“此事,是我当年没考虑周到,乐安长公主现在……”
他没再说话了。
他跟本不知道乐安长公主现在怎么样,尽管他告诉了傅存墨在北狄的事情,就为了能让傅予安能在皇宫中平安长大。但他并不清楚傅存墨会怎么看待这个妹妹。
问秋道:“她现在很好”
傅玄渊不知道该怎么说,吞吞吐吐道:“我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当时实在……”,他说不下去了。
无论当时究竟怎么样,如今再去议论已经毫无意义。
半响,他起身道:“这几日,辛苦你了”,说完他就要离开,路过问秋时忽然被抓住手腕。
这是傅玄渊第一次看见问秋有些畏惧又讨好的眼神。
问秋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问:“你去哪?”
傅玄渊想挣了两下没挣开,便道:“那我也想问,为何你忍受我一个月?”
问秋却是没说话。
傅玄渊自以为明白了,问:“傅存墨给了你什么好处?”
见问秋一愣,傅玄渊更加肯定了想法,便道:“不是你报复我,就是他报复我,或者两者皆是”
毕竟在这世上,有的是比死还难受的法子。
问秋难以置信,道:“你觉得……我在报复你?”,
见他还抓着自己,傅玄渊不禁皱眉,道:“可能就是给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的报复吧”,他说着就要掰开抓着自己的手,可他的力气太小的,根本扒不开。
问秋语气干涩道:“我没有在报复你”
傅玄渊被气笑了,道:“你不是报复我,难道真是要给我治病?松开!”
——
“手臂和双腿有点僵,身体也是,不过不用常常按摩,在药浴里按的话效果更佳”
“……”
傅玄渊盘腿坐在床上,问秋就在他后背扎针,一时间没搞懂状况。
当时他本来是要走的,可看见问秋有些红的眼睛,就像受到了多大的委屈,他一时愣住了,等回过神的时候,问秋就叫他吃饭去了。
吃完饭,然后吃药,然后是现在的针灸。
和平常一样,只是吵架……连吵架都不算,比起以前……算了,不提了。
问秋拔了针,道:“行了”
傅玄渊穿上衣服,忍不住松了口气,头部却传来了轻轻的触感。问秋还给他按摩头部,说:“刚恢复记忆,头怕是会痛,晚上就睡不好了”
傅玄渊不自在帝等他按完就躺下来睡觉了,在心里想着自己怎么搬出去。很遗憾,他想不出来。
虽然他曾经是皇帝,但现在的他无钱无权无势,天生一身病骨,他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要是问秋一不高兴就宰了他,那他也无所谓了。
于是,他愉快的为自己决定好了:得了,随便吧,要被杀就被杀,要被利用就被利用,随便吧随便吧。
只是大半夜的,他还是被腹部的一阵疼痛生生痛醒,不禁心想:“真是一把年纪了,还遭这罪”
他一声不吭,暗暗咬着嘴唇,结果下巴被掐着,强行把嘴巴分开,肚子传来熟悉的触感。问秋轻揉着他的肚子,淡淡道:“不能咬嘴唇”
问秋的胸膛几乎包住了傅玄渊,他僵硬着身体一动都不敢动,总觉得问秋会给他来一刀。只不过或许是身后的胸膛太过于温暖,他竟在他的问秋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