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焦虑
宋尔佳晃荡到医院附近的一条商业街。
这里偏僻静谧，不比市中心繁华，商业街亦没有高楼大厦，只是街头的寻常小店铺。
因为临海，有不少兜售海鲜、烧烤、果汁的店。
宋尔佳瞧见一家新开张的果汁店，进去点了杯柠檬汁，喝了几口，觉得清甜爽口，味道不错，又特地打包了一杯，亲自送到医院去，请阮祯喝。
门诊大厅的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医生的信息，宋尔佳抬头看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阮祯所在的诊室，302。
302诊室门紧闭，宋尔佳乖乖坐在外面等候。
等里面的就诊者出来，下一个人进去时，她可以顺便一块送进去。
百无聊赖间，她的视线落在候诊厅的几块临床试验招募广告牌上。
有抑郁症失眠人群的临床试验招募，宋尔佳有几分感兴趣，一字一句看过去。
要填写睡眠日记、问卷、量表，睡眠监测3个晚上，失眠的行为治疗4周……
可惜她不是抑郁症患者，否则以她这种入睡困难户，说不定可以去试试。
失眠人群招募的旁边，摆放着广泛性焦虑障碍的试验招募。
宋尔佳记得，这是阮祯的研究方向之一，看得更加认真仔细——
【广泛性焦虑障碍（gad）是以广泛且持续的焦虑和担忧为基本特征，伴有运动性紧张和自主神经活动亢进表现的一种慢性焦虑障碍。
可以表现为以下部分或全部症状：
躯体症状：肌肉紧张、头痛背痛、胸痛胸闷、烦躁不安、失眠出汗、眩晕、呼吸不畅
情绪认知：紧张焦虑、无法放松、注意力不集中、担心自己或家人发生不好的事情，胡思乱想等。
行为症状：走来走去、坐卧不宁、容易发火……】[1]
诊室里，阮祯看着男青年填写完成的焦虑自评量表和广泛性焦虑障碍量表，详细询问他的家庭、学业、工作情况。
因为高中时的那段经历，男青年信任她，事无巨细地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她。
有问有答，看似闲聊的过程，其实是在评估病情的发展。
男青年在外院做过不少检验检查项目，阮祯登录相关网址查询。
江州市各大三甲医院实行检验检测结果互认制度，避免病人换一家医院看病，重复进行某项检验检查。
阮祯调出他最近一周的脑电图、心电图、血常规等检验检查结果，逐一看过去。
男青年小心翼翼看着阮祯，不安道：“医生……我、我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啊？精神病？精神分裂？妄想症？可是……我真的感觉到身体的不舒服啊，脖子就像被人掐住一样，呼吸不了，可他们、他们都不相信我……”
“我信你。”阮祯温声道，“我相信你，是真的感受到身体不舒服，并且，你的大脑里，还会控制不住地去想一些不好的事情，一些糟糕的画面，对么？”
男青年不住地点头：“对对对。”
“别担心，不是什么精神分裂和妄想症，你只是焦虑过度。”
“焦虑？”
“对，可能是你实习的那家公司，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压力，诱发的焦虑障碍。”阮祯慢条斯理开导他，“你不要害怕，正确看待它。焦虑其实是一种很正常的情绪，让我们产生紧张和忧思，以及一些生理变化，比如心跳加速、血压升高。
不仅算正常，而且从生物生存角度出发，对周遭环境敏感，产生焦虑的情绪，更有利于我们人类做好面对风险，或者避开危险的准备。
但如果是过度的紧张与不安，就会像你这样，陷入持续性的担忧、恐惧、害怕状态，影响到生理健康，干扰到日常生活。就像失眠很常见，但长期失眠，缺乏睡眠，一定会给我们人体造成危害。”
“我……我的情况很严重吗？”
阮祯说：“你能来我们医院就诊，说明你不抗拒治疗，依从性应该很好，有很多像你这样的焦虑障碍者，他们是不愿意来我们看病的，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精神心理状况不好，这涉及到病识感和病耻感，先不多说，我给你开些药，你按时服用，定期来医院复查……”
她边说边在电脑上书写门诊病历，写完后，她打印出来，交给那个男青年：“药房在负一楼，可以坐门诊大厅的电梯直达。”
“好，谢谢医生……”男青年接过病历，小心翼翼看着阮祯，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
“还有什么问题么？”阮祯收起了几分看诊时的温和态度，准备呼叫下一个就诊者。
精神科医生与心理咨询师不同，鉴别、诊断、开药，不过几分钟、十几分钟的事情，不会在一个就诊者身上花费太多时间。
“没……没了……”男青年转身离开，走到门边，又转回身，做了个深呼吸，鼓起勇气，问阮祯，“阮医生……我马上毕业了，也落实了一个很好的工作单位……请问，我、我现在……可以追求你的妹妹了吗？”
阮祯握着鼠标，犹豫了一秒，说：“你现在这个阶段，我依然不建议你去谈恋爱，可能会对你的情绪和心理造成比较大的影响，慎重考虑。”
男青年舔了一下下唇，低声道：“好……我明白了……我会好好吃药，争取早日康复的……”
他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门口的宋尔佳站起来，迎面走过去，冲进诊室，把果汁送到阮祯桌上：“叮咚，阮医生，您的外卖已送达，请尽情享用。”
宋尔佳生怕打扰到阮祯的工作，被她训斥，没等她说话，就转身疾步离开。
下一个就诊者紧随其后进入诊室，看了一眼宋尔佳。
阮祯抬眼看着宋尔佳，又看了看宋尔佳的那个男同学。
“尔佳！”男同学眼睛亮了亮，话都说得更利索了，“好巧！在这里遇见你！”
阮祯移开视线，接过患者的就诊卡，继续看诊。
宋尔佳被诊室门口的老同学拉下，叙了半天的旧。
高中许多同学面孔已经模糊不清，她用了好长时间，才把眼前的男青年和当年那个瘦高个男同学联系起来。
“你小子越长越帅了啊！”她豪迈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就和从前一样，拿他当自己小弟一样相处。
“尔佳，你也越来越好看了，从前就好看，现在更好看了……”面对面站立，男青年看着宋尔佳，俊朗的面孔上，带了几分羞涩的笑意。
宋尔佳摸了摸鼻子，不太能适应他的商业互捧。
她问老同学来医院的缘由，老同学扭捏了一会儿，还是如实告知，并把病历展示给她看。
宋尔佳看见病历上的姓名，才完完全全想起来高中的这号人物，许长峰。
许长峰约她去医院对面的咖啡馆坐一坐。
宋尔佳说：“我不喝咖啡，就在医院楼下随便走一走吧。”
在树荫底下，随便走一走，聊一聊，叙叙旧。
她的高中时代，与多数同学相处得并不愉快，毕业后，与高中同学联系颇少。
她的高中，是远近闻名的重点中学，大多数同学，是拿着优异的中考分数拼进去的，也有少部分人，是像她这样，父母给学校提供赞助，花钱送进去的。
后者的学习成绩往往不是太好，再加上她是一个逃课、染发、去网吧、去游戏厅、结交社会不良青年、无恶不作的形象，几乎没有好学生愿意靠近她，只有后排那些和她一样混日子的学生，才会跟在她屁股后面一块玩。
身处同一间教室，她和她们也像不同世界的人。
那一年，如果没有阮祯，如果不是阮祯，把烂泥一样的她扶上墙，她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老同学许长峰在宋尔佳耳边聊高中同学，宋尔佳耳朵听着，心思却飘到了阮祯那里。
不知道阮祯喜不喜欢那杯果汁？
不知道阮祯有没有时间喝那杯果汁？
“尔佳？尔佳？”察觉到宋尔佳的走神，许长峰在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是、是在想你的母亲吗？”
听到母亲这个字眼，宋尔佳飘忽不定的视线忽然聚集，看向许长峰。
许长峰挠了挠头：“我记得……你母亲以前好像在这里工作，所以，那边的医生推荐我来，我就来了……”
宋尔佳嗯了一声，扯开嘴皮笑了笑，安慰说：“放宽心，吃了药，很快就会控制住的。”
许长峰说：“我、我这几个月……一直过得不太好，但，今天遇到你，很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
宋尔佳有些心不在焉：“是吗？那我很荣幸能让你开心起来，以后你也可以多和朋友出去走走，聊聊天。”
之后，许长峰再说什么，宋尔佳就没去记了。
最后两人礼貌□□换了联系方式，宋尔佳送他到地铁口后，又返回了医院，坐在医院喷泉边的长椅上发呆。
胸口闷闷的，好像有什么情绪堵在心中，宣泄无门。
她就这么坐在长椅上，面无表情，看医院里人来人往。
过了许久，阮祯带着从食堂打包的便当盒，走了出来，走到宋尔佳面前。
“吃饭。”她把便当盒递给宋尔佳。
宋尔佳愣愣的：“不是说请我吃鱼吗？”
阮祯在她旁边坐下：“你满脸心事，吃得不痛快，不如不吃。”
宋尔佳打开便当盒：“你当你有读心术啊？”
阮祯微微笑了笑：“外行人不就认为我们有读心术么？”
宋尔佳说：“我从小就被我妈妈带来这边的医院玩，耳濡目染，也不算特别外行了。”
阮祯嗯了一声，说：“所以，你在想你的妈妈了，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