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没病
民国十年四月初九,大帅府,墨玉斋
“昨晚…那个,你,还好吧?”
柳念从前觉得男女之事吃亏的是女人,可瞧着扶风弱柳似的慕三爷,她趁着药力把人家欺负了去,这行为,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挺禽兽。
“我是说,我没把你弄疼吧?”
柳念瞧着不远处,风筝美人灯般的慕今北,她心中歉意更盛,比起她提起裙子不认账,更恶毒的行为是她还想悔婚,昨晚闹得沸沸扬扬,宾客尽知。
江城百姓津津乐道的重点是,慕大帅府的叔侄同日举办婚礼,好巧不巧,这侄媳妇闯进了小叔叔喜房,两人还行了周公之礼。
唉,怎么说呢?她觉得她现在说什么都挺禽兽,不说点什么就更禽兽。
“慕今北,你是不想搭理我?还是我弄疼你,你在生我气?”
柳念瞧着闷不做声,站在门口的慕今北压根没想到柳念能态度和缓温婉的与他说话,跨门槛进来的动作稍滞。
听着柳念口口声声的虎狼之词,慕今北静默片刻,堪堪回了两字:“无碍。”
他换了件月蓝长袍,举手投足间如夜空一般矜贵俊雅,乃至于他手中拖着饭菜汤水都显得极其违和。
洞房过后,被新婚妻子询问丈夫身体还行吗?
多少有些让人难以启齿的挫败,可这时候的柳念根本没往那方面多想,她询问的也绝对是字面上的意思,昨晚她醒来,看清身边新郎换了人,羞愤之余,下手确实不轻,瞧着新郎官文文弱弱,不知道她又抓又挠的胡闹,伤着没有。
“昨晚的事儿终究是我不对,就让它过去吧,往后咱好好过日子。”
柳念挑眉,在看到慕今北愈发严肃的神情后,红唇勾了勾,从善如流询问道:“夫君,觉得可好?”
想起上辈子她同表妹姜如茵同时嫁到大帅府,她被表妹陷害,让她与慕今北木已成舟,而表妹顺理成章嫁给了她的青梅竹马慕煜坤。
当时她撒泼,耍混,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慕大帅一句轻飘飘的要以大局为重,将错就错的将她跟慕今北拴婚在一起。
她不想要孩子,一碗一碗的红花汤让她此生再无缘子嗣,慕煜坤诱哄她,只要能谋取慕今北在承平以西驻扎多年的军权。
等到他有能力站在高位,便娶她,甚至连姜如茵生下长子慕梓睿都记在她名下抚养,为了这个承诺,柳念深信不疑慕煜坤的鬼话。
为此,柳念拼尽家私,不择手段的帮慕煜坤,却是替他人做嫁衣。
殊不知谋划这场阴谋的元凶就是她深信不疑的青梅竹马,而她恨了半生的慕今北,却甘愿为她倾尽所有。
重生,她总算明白一件事,原来深爱你的人不会用你当筹码,因为输不起,才会倍感珍惜。
“夫君,你靠近些,我往后再也不胡闹了。”
柳念迎上慕今北投来的目光,他的眼睛非常黑,非常亮,宛若璀璨夜空,仿佛有光湮灭在其中。
“柳小姐,其实,不想嫁我也无妨,昨晚你闹得人仰马翻,老夫人还在气头上,等过些时日,大家淡忘了,我就放你离开,我这身体,确实不该误你终生。”
他没再看她,转身放下饭菜,月蓝长袍,衣摆微微摆动,深深的颜色像是扶摇万里之上那片天空,安逸的,寂寥的。
“谁说你误我终生,你那么好,嫁给你,我心甘情愿。”柳念娇嗔,她轻咬贝齿,再见面,她终于有机会对他说出这一句话。
闻言,慕今北眼神蓦地一震,转身回望她的神色完全悲悯下来:“何苦来哉…”
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反正从他黯淡无光的神色,越发印证她心中猜想,慕今北身子比传言中还羸弱。
“饿吗?”
慕今北小心翼翼端着托盘走到她面前,拿起调羹吹着汤盅内的鸡汤,笨拙的舀起一勺放到百花瓷碗,瞧他笨拙姿态,就知道他平素里鲜少伺候人。
“不太饿,就是浑身酸疼,手也抬不起来,你喂我。”
柳念故作娇怯地撒娇,她这手确实疼,昨晚见人就打,婆子丫鬟都压不住她,层层叠叠的女眷硬是没压住她一人,想来鱼死网破的滋味,自己也难受。
“咣啷”汤匙摔在地上,溅了一身鸡汤,月蓝色长袍衣摆处尽是油渍,他露出惊讶神情,瞧她的眼色,越发欲言又止起来。
“你撞了头,许是严重些,别担心,秦大夫来幕府送药,我让他给你瞧病。”
慕今北自矮凳起身,想要唤秦大夫进门。
柳念昨晚悔婚又撒泼闹得太凶,被老夫人身边的严妈妈强押着敬茶行礼,谁知道她挣扎的厉害反而撞了头,可她该怎么解释,自己根本是皮外伤。
奈何她温言细语,温婉柔顺,人家权当撞坏了头,神志不清。
“我没病,人也清醒得很,慕今北,你听清楚,这话我只说一遍,我想跟你好好过日子,给你开枝散叶,陪你长命百岁,懂?”
柳念走下床,揽着慕今北干瘦如柴的窄腰,含情脉脉的对着他,一字一句,郑重而真诚。
——
“咳咳,那个,我来的不是时候,我什么都没看着,要不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听到。”
秦忱干咳着站在廊下,他提着医药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捂着眼怕摔,睁开眼怕晒,两难之间,索性出声提醒屋内情浓蜜意的俩人,能分个眼神给孤零零的他。
清晨大早将他从济世堂高床暖枕上拉起来,就是让他来看这扎心的一幕,慕三爷,你可真是个善心人。
“外伤能看?”慕今北拢眉,语气平缓,对秦忱话中有话视而不见。
“当然。”
秦忱自信颔首,提着医药箱大摇大摆的进门,他轻车熟路将药箱摆在茶桌,对于慕今北的房间,他一点不陌生,等他准备好笔案纸张,柳念也从内寝走出来。
柳念换了件崭新的粉红色洋装,见到秦忱时,灿然一笑,她知道秦大夫常年给慕今北医病,二人渊源颇深,可以说在江城秦忱是慕今北最信任的人。
“慕三夫人,我帮你瞧一瞧额头上的伤。”
秦忱微微带笑,公事公办的样子倒是与私下里玩世不恭的作派大相径庭。
“夫君,你去佛堂抄经文吧,这边有秦大夫,你别担心我。”
柳念余光扫过秦忱身后那抹月蓝身影,她迅速抬头,刚巧捕捉到慕今北关切的目光,她嘴角压不住上扬的弧度。
“好。”
慕今北点头笑了笑,他相貌出众,稍稍一点笑意,眉梢眼角似乎都被沾染,显得五官越发清俊深刻。
他才走,柳念拿出藏在绢帕中的糕点,直言不讳问道:
“秦大夫,帮我瞧瞧这碟糕点,可有问题?”
她记得清楚,她不省人事前就是吃过夏嬷嬷递过来的糕点,上一世她只顾着为自己失去的锦绣良缘而大吵大闹,根本没来得及追究这些细枝末节,幸好洒扫的婆子还没来收走,让她有机会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