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为人

    这一点他完全能够体谅，毕竟杜书记初来乍到，那些基层部门急于搭上关系却苦于无门可入，自然而然地便将目光投向了他这位秘书。而作为桥梁，他有责任在领导与各部门间搭建起一座沟通的金桥，以防领导与群众渐行渐远。

    因此，面对那些主动示好的人，他通常持开放态度，但同时坚守几条底线：拒收一切礼物，仅限餐叙，拒绝娱乐活动，且短期内不重复与同一人会面，以此微妙地传达信息——餐桌上相识无妨，但他无意通过饭局维系情感纽带。

    起初，这些人见他年轻且缺乏经验，不免心生轻视之意，试图敷衍应付。然而很快，他们便意识到这位年轻秘书虽面带谦和，看似毫无棱角，实则坚守原则，不容触碰，稍有不慎，便可能在不经意间被他不动声色地置于尴尬境地。

    他的这份特立独行，起初招致了一些背后的非议，称其故作清高。但随着时间推移，人们渐渐习惯了他的一套，甚至私下玩笑说，杜书记与他简直是天作之合，一位如铁面观音，另一位则是冷面金刚，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当然，随着人脉的拓宽，即便他严守原则，饭局邀请仍络绎不绝。好在他已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于是只在周末偶一为之，其余时间则以杜书记另有安排为由婉拒，此乃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外有应酬不断，家中亦难得安宁。因居住于市委大院，只要他房内灯火通明，便有人上门拜访。他无法闭门谢客，以免落下摆架子的口实，如此一来，私人空间几乎荡然无存。真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王逸飞在送走两位访客后，躺在床上不禁感叹。外界看来风光无限的市委秘书职位，实则甘苦自知。工作繁重不说，单是这些应酬就足以令人厌倦。

    如此一想，他对杜书记的处境多了几分理解。自己尚且如此，身为领导的杜书记自然更为不易。杜书记时常摆出一副难以亲近的姿态，也是情有可原。若太过随和，恐怕每日淹没在应酬中，哪还有余力处理政务？

    正当他暗自感慨之际，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显示的是邱明涛的名字。他即刻接听，笑问道：“涛哥，这么晚还没休息呢？”

    “呃……”邱明涛略显犹豫，“逸飞，有件事想麻烦你……”

    “别客气，有事直说。”王逸飞爽朗笑道。自进入市委办，邱明涛是第一个让他心怀感激的人。

    “明天上午想请你吃个饭，你有空吗？”邱明涛问。

    “哈哈，涛哥请客，再忙也得抽空。”王逸飞打趣道，“不如改到晚上，我做东，把老杜也带上。”

    明日恰逢周末，理论上他有空，但担心杜书记临时召唤，故提议改至晚间。

    “不是这样的……”邱明涛停顿片刻，谨慎地说，“其实是别人想请你……”

    “哦？”王逸飞一愣，意识到这是代人搭桥，便问：“谁呢？”

    “一个副县长。”邱明涛压低声音。

    “副县长？”王逸飞眉头微蹙。近期又有风声，称各市县及市直部门将面临人事大调整，许多人已蠢蠢欲动。杜书记上任后，一直在解决遗留问题，尚未在人事上有大动作，这对一位强势书记而言颇为反常。而年终岁末，各部门往往会对人事做些微调。

    有人猜测，杜书记可能会借年终调整之机，对全市人事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这本无可厚非，毕竟人事调整是书记的重头戏。但王逸飞深知，杜书记在人事问题上极为审慎，若未全面了解下情，绝不会单纯为集权而贸然调整。

    按原计划，杜书记本想在年前走访各县区，以便更客观地了解全市情况，但因调任时间较晚，加之近期事务缠身，年前调研恐难成行。

    王逸飞揣测，杜书记在未亲自调研前，不会轻易在人事上动手。因此，他认为即将到来的人事变动不会在年前，而是年后不久。他曾听杜书记透露，有意在新年之初进行调研。

    选择此时调研，或许有两层考虑：一是新年初始，工作氛围较为轻松，便于观察实情；二是不愿人事问题悬而不决，以免引发更多猜疑。年后调研，三四月调整，恰逢其上任半年，时机恰到好处。

    当然，这仅是王逸飞的推测，杜书记心中所想，唯有他自己清楚。

    “不方便吗？”见王逸飞沉默，邱明涛连忙说，“不方便就算了，其实我也不愿为此事打扰你，只是……”

    “没事，我明天过去。”王逸飞回过神来，打断道，“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就我们三个。”邱明涛连忙摇头。

    “好的，”王逸飞笑问，“地点呢？还是紫藤阁？”

    “是的。”邱明涛点头，略显尴尬，“真的不想为这种事麻烦你，但对方是我校友，好不容易找到我，我实在不知如何拒绝。”

    “哈哈，不必解释。”王逸飞笑道，“相处这么久，你的为人我还不了解吗？”

    “先行谢过，铭记于心。”邱明涛诚挚地回应，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哎，涛哥，这就见外了。”王逸飞笑中带暖，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咱俩之间，何需如此客套？”

    挂断电话，王逸飞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办公桌前的身影显得几分落寞。他意识到，自担任秘书以来，人际关系似乎被悄然镀上了一层微妙的色彩。以邱明涛为例，昔日洒脱不羁，调研室内情同手足，如今却多了几分客气与距离。再如田江，曾经的对话总带着几分官场的程式化，而今却仿佛每句话都藏着请教之意，这让王逸飞感到几分不自在。毕竟，在他心中，田江始终是值得尊敬的前辈。官场如染缸，久居其中，难免失其本色，这句老话，此刻在他心中更添了几分重量，不禁感慨万千。

    次日清晨，王逸飞如约步入紫藤阁，邱明涛与一位中年女子并肩而立，令他微感诧异：不是说只有校友相聚吗？怎会多出一位女士？

    疑惑未解，邱明涛已指向那位女士，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校友，袁紫霞。”

    旋即，他又转向袁紫霞，简短介绍：“这位是王秘书。”

    原来是一位女性校友！难怪邱明涛言辞间略显尴尬，且特意将聚餐安排在光天化日之下。王逸飞心中暗自揣摩，面上却不动声色，礼貌地与袁紫霞握手：“幸会。”

    “王秘书，你好。”袁紫霞举止落落大方，握手坚定有力，尽显干练。

    三人入座，邱明涛随即吩咐上菜，主动挑起话题，生怕气氛陷入尴尬。而袁紫霞显然非池中之物，言谈间既显智慧又不失幽默，初次见面便与王逸飞找到了共鸣，交谈甚欢。王逸飞再次感叹，女性似乎天生擅长交际。

    谈话间，袁紫霞主导着话题，王逸飞多以微笑或简短的应答回应，这已成为他近期的习惯。作为秘书，慎言是必备素养，言多必失，他深谙此理。

    邱明涛在一旁静观其变，心中暗自赞叹：这小子天生具备从政的潜质，短短数日，不仅掌握了沉默的艺术，且运用自如，毫无斧凿之痕。假以时日，前程无可限量。

    他深知历史的教训，聪明不足惧，失控的舌头才是祸根。杨修之智，三国无双，却因口无遮拦，屡揭曹操机密，终遭忌恨，命丧黄泉。古之鉴人，首重见识，次看胸怀，才学反居末席。而见识，涵盖了言谈举止的人生智慧。清代名相张廷玉有云：“万语千言，不如一默。”此言，实为为官者的金科玉律。

    言归正传，随着交谈深入，袁紫霞渐渐引入正题。王逸飞的猜测不虚，她此行确与人事调动有关。传言津河县县长职位将有变动，身为常务副县长的她，自然对此虎视眈眈。在官场，县长、县委书记及市直部门一把手的任命，若无市委书记点头，几乎不可能。而新来的市委书记，据说性格难以捉摸，使得众人如履薄冰，纷纷寻找机会接近市里，袁紫霞此行正是为了争取与杜书记接触的机会，留下良好印象。

    王逸飞侧耳倾听，目光不时在袁紫霞身上流转。她唇红齿白，虽已年近不惑，却仍保有青春的韵味，职业装下的身姿，既端庄又不失风情，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与活力。

    这样一个女子，能在而立之年攀至高位，定有过人之处与手腕。王逸飞暗忖，女性在官场本就处于天然劣势，美貌或许能带来一时的便利，但在关键时刻，却可能成为晋升的阻碍。在这个男性主导的官场，女性若得重用，外界首先质疑的是其背景与与领导的关系，而非其能力。提拔女下属，对领导而言，往往伴随着政治风险，即便清白，也难逃流言蜚语的纠缠，美貌成了最易被误解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