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第二天早上宣淼到隔壁来吃饭,发现时晧的精神很不好。紧缩的眉头中间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连做的菜也没有之前的好吃了,咸一口淡一口的。
宣淼将眼前的饭菜全都吃完,然后一脸担忧地看着时晧,“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又发烧了吗?”
“没睡好而已。”时晧看都没看宣淼,随便应付一句,将桌上的碗筷收起来放进水槽,心不在焉之下突然掉了一个。幸好他反应够快,及时接住了,这才没有在一大早来个“碎碎平安”。
为了确认时晧是不是真的没发烧,宣淼移动轮椅来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然而下一秒时晧就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甩开。
“不用反应这么激烈吧?我又没对你耍流氓。”宣淼尴尬地笑了几声。
“……”时晧找来外套穿上,将手揣进衣兜里,将那层不属于自己的体温蹭了个干净,然后才握上宣淼的轮椅扶手,推着她去医院。
这一路时晧都一直心神恍惚的,到了医院门口还差点让宣淼撞到路边的石墩上。
“石头哥哥,你到底怎么了?”时晧这异常的模样让宣淼心里头直发慌。就算是想要报复她也要找个月黑风高没人看见的时候再下手啊,用不着这么明目张胆的吧?
时晧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不就是做了个梦而已吗?犯得着反应这么大?
就在今天凌晨,时晧做了个所有男人都会做的那种梦。
本来做这样的梦很正常,一般也不会有什么特指的对象。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梦里原本看不清长相的女人居然慢慢变成了宣淼的模样。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谁让他在临睡之前看了那么多宣淼唱歌的视频。结果就在他即将沉寂在这个梦里的时候,身下长发温柔的宣淼突然变成了当年那个头发比他还短的假小子,他们所处的位置也一下子从温暖旖旎的床上变成了冷风凛冽的医院天台上。
他站在漆黑的楼梯口,身体像被点穴般一动不能动,而楼梯下面则是一道看不到底的深渊。他只能眼看着宣淼慢慢向他靠近,然后伸出手将他推了下去……
从高处跌落的失重感让时晧瞬间从那个可怕的梦里醒来。他无法抑制地回想起人生中最灰暗的那一天,满头大汗地蜷缩在被子里,抱着自己钻心剧痛的右腿瑟瑟发抖,直到天亮。
自从当年右腿受伤落下终身残疾之后,他就经常会梦到那一天的情景,同时麻木的右腿也会疼痛难忍。这种情况曾经一度让他整夜无法入眠,精神接近崩溃。一直到这几年有了时樱的陪伴,自己也终于接受了现实,他才逐渐摆脱了那时的阴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工作生活。
如今再次做了这样的梦,是不是意味着他又要重新回到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可笑的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在一次又一次地试图靠近他,是嫌给他带来的折磨还不够多吗?
如果昨天晚上没有救她,自己现在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这么痛苦了?
“石头哥哥,电梯快来了。”宣淼看到时晧一直在神游,表情似乎还很苦恼。于是出声提醒他一下。
最近几天气温骤降,来医院看病的人很多。时晧不过一迟疑的功夫,电梯里面就已经站满了人,根本没有能容纳轮椅的地方。
后面有赶时间的人看到他们进不来又挡在门口,嘴里不干净地嘟囔了一句。
宣淼没听清那人说的是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话,然而她身后的时晧却炸开一样低吼一声:“你说什么?”
宣淼见他似乎想要冲过去理论,赶紧拽住他的胳膊,让他不要冲动,结果再一次被他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的甩开了。
刚才骂了宣淼的那个人赶紧趁机溜进电梯关上了门,留下时晧和宣淼两个人在走廊里沉默相对。
时晧喘着粗气,没有说话,似乎并不想为自己的反常举动做出解释。
终于还是宣淼先开了口,“你就这么讨厌被我碰到?”
“没错……”时晧的声音很轻,好像只是和宣淼说句话都会耗费他很多力气一样。
“那我以后会注意尽量不去碰你。”宣淼努力弯起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所以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时晧捏紧拳头,手背上暴起的血管几乎看得到里面血液的流动,“你笑什么?听不懂吗?我讨厌你!一看到你我就觉得恶心,恨不得让你滚远一点!”
“我知道。”宣淼垂下眼眸深深呼吸,接着抬起头对着时晧笑得更加灿烂,“但是我还是喜欢你,想缠着你,每天都要说我爱你。”
“……”时晧别过眼去。听了宣淼的歌,他可以肯定宣淼现在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发觉自己越来越无法直视她了。
要是一不小心给了她回应,那和背叛自己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父母一直到咽气都不明白,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怎么就从大明星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有樱子,要是他当时能早些回来,或是一开始根本就没有离开,或许她的病还能得到及时的治疗。
无论是宣淼还是他自己,都是罪人。
两个罪人哪有什么资格得到幸福?
“叮”地一声,电梯再次返回一楼。时晧重重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趁人潮还没有涌上来之前,推着宣淼走了进去。
时樱还没有醒过来,不过各项指标基本稳定,下午就可以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他们在这家医院看了好几年的病,主治医生都成了熟人,看到时晧来探望时樱,就写了张字条交给他。
时晧低头看了眼,上面写的是一个s市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医生微笑着说:“这是业界有名的康复机构。如果经济条件允许的话,我建议你们可以带时樱去试试。毕竟她还这么年轻,通过专业的训练和治疗,还是有恢复的可能性。”
“谢谢大夫,我会考虑的。”时晧点了点头,将纸条叠整齐收进口袋里。
主治医生推荐的这家康复中心和昨晚宣淼跟他说的是同一家,可见的确是这方面的权威机构。昨天回去之后时晧也自己查过一些资料,无论是口碑还是成功案例都很让人心动,但同样费用也高得离谱。
康复训练和手术不一样,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谁也无法断言需要坚持多少年才能得到理想的治疗效果。这样巨大的经济支出,即使是s市中上层收入的家庭也未必负担得起,更何况时晧只有一个人。
难道又要依靠宣淼吗?自己这辈子就真的要一直与她纠缠不清?
宣淼猜到时晧应该是在考虑钱的问题,于是转动轮椅向他靠近,想到他不喜欢被自己触碰,于是又往后退了一点,“你如果真想带时樱去,我可以再多卖几首歌,也可以学别人直播带货,总之一定能让她得到最好的治疗。”
“你不会觉得我是个没用的男人吗?”时晧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樱子是我唯一的家人,我却保护不了她,甚至还要依靠你……”
就是不希望时晧这样想,宣淼之前才会骗他手术费是网上募捐来的。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既让时晧接受自己的帮助,同时又不伤及他的自尊心,只能实话实说。
“如果你的腿没有受伤,一直拍戏到现在的话,不管是从资历还是演技来看,都足以晋身一线,说不定已经拿下好几个奖了。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知道你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想依靠别人。但我从你那里得到了什么,又夺走了什么,那些珍贵的东西,真的能用钱来换算价值吗?如果真的可以偿还对你的亏欠,别说钱了,我的一切,包括命都可以给你。”
宣淼一番话说得真心诚意。时晧哑口无言,心里没有半分轻松,反而倍感压力。
当一个人愿意拿命去爱你,如果你接受了这份爱,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也要付出同样多的回报?
这样的感情太沉重了,又有几个人承受得起?
“你让我再想想……”时晧苦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很清楚,这一次要是再接受宣淼的帮助,自己就真的没有底气拒绝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