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时樱脑内肿瘤的位置比之前预期的更加贴近神经和主要血管，这一次手术做得惊险万分，从早上八点开始，一直做到晚上八点多才结束。
时晧和宣淼看到时樱终于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立即都迎了上去。
医生向他们如实交代了时樱现在的情况。
目前来说，时樱的生命体征基本平稳，只需要在icu观察一晚，没什么意外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但由于肿瘤对周围神经的影响过大，时樱的智力即使有所恢复也达不到正常成年人的水平，语言功能更是基本丧失，一辈子都说不出话了。好在视力方面的影响不算太严重，醒来之后应该还可以看到东西。
对于这样的结果，时晧早就有过预想。他谢过大夫，一言不发地拖着右腿往外走。
“你干嘛去？”宣淼赶忙转动轮椅跟在后面。
时晧在医院大楼门口的垃圾桶旁边停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刚想点上一根，就被宣淼拉住了胳膊。
“别抽了，会变丑的。”
时晧点火的动作停下来，低头瞥向宣淼，“你觉得我现在还会在乎这些？”
“可是我在乎。”宣淼还是拉着他不肯放手，时晧硬生生把胳膊从她手里挣脱开，差点把她从轮椅上拖下来。
“嫌我丑就赶紧去找个好看的来伺候你。只要你出的价钱够高，即使是一线明星也照样使唤得动。”时晧冷眼看着狼狈坐回轮椅的宣淼，心里愈加烦躁，说出口的话也越来越夹枪带棒，“再说有我这个前车之鉴，谁还敢和你宣大小姐过不去？”
宣淼平静地接受时晧的冷言冷语，似乎没有受到半点打击，甚至笑了笑，“别人再好看也不是你啊，你在我眼里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最帅的。我只是担心时樱。她好不容易才重见光明，如果一睁眼看到她最喜欢的哥哥顶着个黑眼圈，一脸胡子拉碴不说，还满身满嘴的烟味，你说她会不会难过？”
“……”时晧把嘴里的烟拿下来捏成一团，丢进身边的垃圾桶。
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宣淼的脸上多了一些欣慰。她知道时晧在为什么而烦心，所以想要为他解忧，“我查到s市有一家康复机构对脑瘤手术的预后治疗效果很不错，还有专门针对语言功能的康复训练。虽然费用有点高……不过钱的方面你不用担心，我可以想办法。”
时晧还是没有说话。他不懂宣淼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也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价值。但只要她愿意帮助时樱，不管是蓄意的羞辱也好，还是对过往愧疚的补偿也罢，为了唯一的家人，他都可以接受。
他已经不再年轻气盛，懂得权衡利弊。
只是s市……那个有钱人云集的大都市。曾经他也以为自己能在那里混出一方天地，现在却一步也不愿意踏足了。
他怕会想起当年自己还拥有梦想的模样，他怕随之诞生的巨大落差感会将他击垮。
“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不管是为了时樱的病还是你自己。”宣淼见时晧一直沉默，又多劝了几句，“到不是说你现在送外卖有什么不好，但大城市的工作机会更多，也许你还可以从事一些和武术或是健身相关的行业，继续完成以前的梦想。”
“说得真轻巧啊。”时晧蹲下来与宣淼对视，“你忘了我的腿是怎么瘸的？又是谁夺走了我的梦想？”
“对不起……”这句时隔七年的道歉说得实在太迟了，宣淼低下头，不敢看时晧的眼睛。
“你有什么可道歉的？”时晧勾起嘴角，眼睛却没在笑，“得不到的就毁掉，你们有钱人不都是这么玩的吗？”
心脏像是被回忆推上了绞刑架一样，不断收紧的疼痛蔓延开来，扼住呼吸。即使咬紧牙关也无法抑制的泪水夺眶而出，一颗颗掉落在宣淼灰色的毛呢裙上，晕开一圈又一圈小小的阴影。
因为曾经答应过时晧以后只会在开心的时候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所以宣淼一直低着头，等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些才敢重新抬头看向他。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当时我真不是故意要推你的……”宣淼藏在黑色镜框下的眼睛在路灯下反着盈盈泪光，脸颊上还有两道来不及擦去的水痕。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时晧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朝医院大门外走去。
宣淼驱动轮椅跟在他身后，依旧不依不饶地说着：“我在湖边和你说的话是真的，我想要帮你也是真的。即使明知这是一场迟早都会醒来的梦，但你答应让我做你女朋友那天，我还是高兴得睡不着觉……”
“别说了！”时晧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声，尽可能加快脚步。
宣淼紧跟上去，“我爱你，所以看不得你和别人在一起那么幸福。但我绝对没有因为嫉妒或是求而不得就去害你！我怎么舍得……”
“我叫你别再说了！”时晧终于停下脚步，转身又吼，却看到宣淼身后两道强烈的光线。他什么都来不及考虑，只是身体擅自行动，拼命上前拉住宣淼的轮椅扶手，将她从马路旁拽到自己身边。
不到一秒，宣淼身后便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惊魂未定的司机摔门下车，揪着对面车道另一个司机的衣领，大骂他为什么要开远光灯，害他差一点就撞死了人。
宣淼看见时晧因为紧张仍在剧烈起伏的胸膛，脸上展露出笑容，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结实的腹部。
时晧因她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后退了一步，却又考虑到她抱得太紧，自己后退只会将她再次从轮椅上拖下来，于是只能站着不动，咬着牙说：“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女孩，松手！”
“你不喜欢我抱你，完全可以把我推回马路上，反正比力气我肯定比不过你。”宣淼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后来干脆笑出了声，“你又救了我一命，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吧？如果你真的那么恨我，我被车撞了你应该高兴才对。这样你既能报仇又能摆脱债务，不好么？”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冷血？我告诉你，哪怕刚才快要被撞到的是一条狗，我也一样会救！”时晧想要掰开宣淼的胳膊，可刚捏住就发现细得跟柴火棍似的，生怕一个用力再给撅折了，所以也不敢有太大动作。
“那你就当我是你的狗好了。”刚才时晧救下宣淼的举动让她认定了时晧是在乎自己的，所以此时并没有因那些刻薄的话而感到受伤，反而将他抱得更紧，甚至还“汪汪”叫了两声。
“真是疯了……”时晧胳膊上起满了鸡皮疙瘩，再顾不上那么多，用力将宣淼的手臂扯开，后退了好几步，“你连基本的自尊心都没有吗？”
手臂痛得快要昏过去了，宣淼却依然笑着。
她不需要那种东西，她只需要时晧。
“狗也好，猫也好。你就当是喂养一只动物，每天叫它来吃饭，偶尔心情好了就摸摸它的头，这样也不行吗？”宣淼偷偷揉了揉自己痛得要命的胳膊，“况且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债主，下次能不能下手轻一点？”
最后这句话才是重点，时晧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欠债的那个，没道理反过来让债主对自己摇尾乞怜。
没错，他没有乱用成语，就是摇尾乞怜。刚才的一瞬间，他仿佛真的看到宣淼身后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向自己摇啊摇的。
先前她还是秦淼的时候，时晧就觉得她像一只兔子一类的小动物，没想到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大型犬类，而且还是特别粘人，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时晧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和不正常的人说太多话，连他自己都变得不正常了，“总之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你想当什么动物都随你，我只是为了欠款才照顾你的起居而已。你别随便干涉我的生活，也别再对我动手动脚的。”
宣淼点点头，眼里全是失落，似乎头顶的耳朵和身后的尾巴此时都耷拉下来了。
他们再次回到医院，被护士告知icu不允许陪护，家属只能待在探视区内等候。但像时樱这种已经脱离危险的病人，家属只要保持24小时开机，并确保能够在短时间内赶到医院，其实完全可以先回去休息。会有专门的护士照顾病人的一切需要。
再三确认过时樱真的脱离了危险，时晧看了眼身旁的宣淼，还在犹豫今晚要不要守在医院。
“你要留下的话我也不走了。这么晚我一个人可不敢回去，要是再被车撞可没人救我。”宣淼笑嘻嘻地说。
时晧脸上全是无奈，“算了，一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