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怎么?又把媳妇儿弄丢了?
卿时玉收起银月剑。
从怀里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轻轻将上面的血迹擦拭掉。
他瞧见上面彻底干净如初后,才将银月插回剑鞘。
千面看到这一幕,嘴角微微抽搐。
哪怕这人入了轮回还是改不掉这死爱干净的臭毛病。
“死洁癖。”
卿时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没理会他。
半晌才回答他刚才的话。
“找人。”
千面忍不住发出一声嘲笑:“怎么?又把自己媳妇儿弄丢了?”
“媳妇?”卿时玉细细的咀嚼这两个字,面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那是谁?”他忍不住问出口。
“呵呵……”千面冷冷一笑,他才不会告诉他。
千面瞥了眼一旁的鬼兵,那鬼兵也盯着他,不明所以。
两只鬼大眼瞪小眼的相对了一会儿。
千面额角的青筋忍不住暴起。
他抬手撕掉鬼兵脸上的一张阴符,骂道:“我在问你人呢!蠢货!”
鬼兵忍着脸上的痛意,跪下惶恐道:“回、回大人!那两个人被被被被……”
?
不是,倒是说呀?
谁知,这时另一只鬼兵朝千面跪下,道:“大人,它是一只口吃鬼。”
???
不是,把他的阎罗鬼殿当成什么地方了?!连这种鬼都给他找来当差?!
“下次叫罗刹给我找些资质好的鬼,听明白没?!”
谁知那鬼兵把头埋得更低了,嗫嚅道:“大人,您忘了,您半月前把罗刹大人踢下轮回道了。”
……
卿时玉终于忍不住瞥了千面一眼,眼里带着些不明情绪。
千面火气更大了,他看见了!那眼里分明是鄙视!
一旁的鬼兵继续开口道:“大人,昨天确实落下了两个凡人,一个被鬼母抓走了,一个被花妖困住了!”
千面的怒火很快被摁灭了。
“鬼母?花妖?鬼母怎么出来了?她不是待在鬼渊里守着她丈夫吗?还有花妖,她也很久没出来了,怎么现在又跑出来?”
眼见事情越来越麻烦,千面心里愈发烦躁。
鬼母是万年的鬼神,万鬼之母。
传说鬼母原是痴情女所化,守着万年不醒的丈夫在鬼渊里痴痴等待,画地为牢,自此不出鬼渊半步。
她神力高强,但因万年都待在鬼渊里,早已受鬼力侵袭,神力不纯,亦神亦鬼,亦正亦邪。
因此,在鬼界中鬼渊如同禁地一般的存在,无人踏足。
而花妖则是从“曼珠沙华”里生出来的妖邪。
传说彼岸之花生出两只妖精,一只名叫“曼珠”,一只名叫“沙华”。
曼珠守护彼岸之花,沙华守护彼岸之叶。
它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但却能感知对方的存在。
于是,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它们渐渐对彼此生出了感情。
然而彼岸花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叶永世不相见。
它们也永远不能得偿所愿,于是,每次到彼岸花开之际,曼珠都只能守候在忘川水旁慢慢的看花朵枯萎,慢慢的看自己的身体变透明,直至消失,再到下一次花开之际,他又再次重生,重新开始默默的守候。
一年又一年,花开花落,他都无法与爱人相见。
……
“烦死了!这痴情鬼怎么这么多!”
卿时玉接收到了千面丢来的眼神,他默默的移开目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只暴躁鬼把他也带上了。
“这两个是你什么人?!”
“师妹。”
“师妹也值得你这么费心劳神?莫非是……”千面想到什么,忽然又不说话了。
卿时玉没理会他忽然顿住的话头。
“该怎么找到她们?”
千面冷冷一笑,呵呵,哪能那么轻易告诉他。
“求我!”
他忽然听见银月剑在剑鞘里微微抖动发出碰撞的声音。
他一下闪开,骂道:“服了,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呵呵……怪不得追不到媳妇儿。”
又来了,他口中说的“媳妇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反复提起来?
寒光一闪,银月已落入卿时玉手中。
“廾日十,我说还不行吗!忘川!鬼渊!你自己找去吧!”
话音刚落,那道月华色身影已消失在原地。
剩下的鬼兵面面相觑,心中忍不住感叹,不愧是鬼殿下,轮回十世,还是那样的性子。
千面望着卿时玉消失的方向,眼神阴郁。呵呵……无论是哪个地方,都够你受的。
他抬手一挥,身上破烂的衣裳已恢复如初,而后向一旁的鬼兵问道:“鬼棺有消息吗?”
鬼兵低下头回道:“回大人,没有。”
千面脸上隐隐浮现出暴虐之气。
上千年了,他还是找不到埋葬他肉身的棺椁。
呵呵,不过,这天底下也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惨。
他忽然想到什么,命令一旁的鬼兵道:“你,去阴阳殿里翻翻生死簿。看看落入这里的那两个人是什么身份,给我看清楚了再来禀报我!”
“可……可有夜叉在那守着。”言下之意是它打不过夜叉。
千面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蠢货,你不会趁它不在的时候偷偷去翻吗?”
这点还用他来教。
千面骂骂咧咧的躺回鬼殿里。
鬼界上千年,除了一开始常跟那人打斗外,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过来的。
这日子,真是,无趣的很。
此刻,忘川旁。
陆华裳握着花妖交给她的花瓣,看着眼前的男子,心里忍不住泛起疑惑。
传说中花开时是“沙华”,叶生间是“曼珠”。可眼前的人却说自己是“曼珠”。
他口中喃喃唱着古老的歌。
“忘川轮回几十载……彼岸花开花又落……情深不负难相见……除非忘川之水流又干……鬼界黑夜变白天……”
她陷入了冗长的幻境里。
幻境里,她变成了花妖,她成了“他”。
她看到很久很久以前的奈何桥、忘川水,以及那一簇簇开得鲜红热烈的彼岸花。
大片大片的火红连成一片,诡异、妖冶,如同神明流出的血泪。
从鬼界诞生彼岸花时,他就守护在这里了。
鬼界没有时间流动,起初他还好奇的观赏那些火红妖冶的花,可时间久了,他渐渐感到乏味。
因为无论花开得多热烈多惊艳,他只有自己,太孤独了。
漫长的时光里,每到彼岸花开、花朵热烈时,他却总看着无穷无尽的忘川水,有时候会甚至突发奇想,忘川之水什么时候流尽呢?鬼界什么时候变成白日呢?
他很想看到阳光,可是花开之时永远都是黑夜。
直到那一天,他随着众花朵一同凋零,他静静的等待自己的花身消散,可等到所有的花瓣都零落成泥,他也没有消失。
下一秒,一双干净的手却捧起了他,细细拂去他身上沾惹的污泥。
他被那双手的主人捧在半空。
于是,目光下落间,他望进了一双澄澈的眼睛。
他忽然心头一紧。
这是……?
那人兴高采烈的自言自语着。
“哇,原来这就是彼岸之花吗?好漂亮!”
他猛然愣住,从来没有人夸过他好看。
“哈哈哈……从来见不到的彼岸花被我见到了耶!开心~~”
从那以后,他的花身就被女子仔细地呵护着。
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不会消散,也奇怪着为何他只能看见她一个人,却看不到周围的千般景象。
除了那个女子的身影如此清晰,他看不到其他的景物,四周一片黑暗。
罢了,他也懒得去想原因。
待在她身边久了,他渐渐知道了她的名字,原来她叫“曼珠”啊,传闻中他永远看不见的花叶,此刻,她就在他身边。
曼珠沙华,他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竟有些没由来的欢喜。
原来,他们的名字是放在一起的啊。
某天,他听到她在叹气。
“哎,听说彼岸花有专门守护花朵的花妖,好像叫沙华,做着跟我一样的事,我有些好奇,好想见见他啊,可是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
她仰望天空,又继续幽幽叹了口气:“真遗憾啊!”
他很想出声,想告诉她,其实他就在这里。
可是花落时他的灵力也变得微弱,因此他说不了话,也不能变出真身。
他默默的陪在她身边,看她同他从前一般,都喜欢眺望着忘川之水。
她很喜欢自言自语,可他却不觉得厌烦,只觉得内心颇为安定,好像他孤独漂流的那些年,在此刻终于有了落脚。
他知道她自言自语的原因,是因为太孤独了。
漫长的时光里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想找人聊天说话,想摆脱那种无边无际的孤独感。
“听孟婆说在黑夜里盛开的彼岸花特别漂亮,好想看看黑夜里的彼岸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一点也不漂亮,他在心里默默的反驳。
比起在黑夜,他更喜欢有她在的日子。
花开一百年,叶生一百年,每两百年,花叶就交替变幻一次,这就是曼珠沙华的花期。
就这样又断断续续的过了八十年。
无尽的时光里总是烦闷的。
“好想找孟婆说说话啊,可是她好忙,要几百年才能来见我一次。”
是的,他们不能离开忘川,孟婆也不能离开奈何桥,每个人都一直在坚守着自己的职责。
又过了二十年,百年已至。
他知道他们即将要分别了。
大片翠绿的花叶即将凋落,根茎上的花苞一点一点地缓慢盛开,他感受到了久违的灵力又渐渐回到了他的身体。
可他却感受不到一丝灵力复苏的高兴。
他看见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起来,捧着他花身的手指力气慢慢减弱,弱到再也捧不住他的花身。
“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看见彼岸花。”
他听见她失落的低语。
在花朵快到跌落进泥土之中时,他现出了真身。
耳边的声音随着飘来的风逐渐远去,变得遥远、遥远、再遥远————
她消失了。
他重生之际,也是她消散之时。
可是他确定,她看见他了。
在那叶片枯萎、化为漫天灰烬的那一刻里,他看见了她倏然露出的笑意。
他知道她看见了——他的真身。
在后来的时间里,他的心里住进了一种名为期待的情绪,他再也不是在漫长时光里迷茫飘零的人了,他有了期待。
他整日凝望忘川之水,他开始认真的数着日子,期盼时间早点过去。
他终于找到了记下时间的方法,原来忘川之水十年一过便沸腾一次,所以只要看过忘川水沸腾十次他就能再次见到她了。
于是,往后的日子里,他整日整日的守在忘川水旁,每次看过忘川水沸腾以后,便在心里默默记下忘川水沸腾过的次数。
终于,在忘川之水沸腾十次之后,他终于又再次变成不散的花身,再次见到她。
这一次,他听见她问:“上一次,那是不是你的原身呀?”
花身颤动着点点头。
他已经很努力在回应她了,不知道她能不能看懂。
下一秒,他看见她脸上露出一抹雀跃的笑容,他知道她看懂了。
“我就猜到是你!你长得很好看,跟花一样漂亮。”
她又夸他了,这是她第二次夸赞他。他在心里默默的对她说:“其实你也长得很好看”。
其实他哪里懂什么好不好看呢?他常年与花为伴,身边空无一人,他也不知道什么才叫漂亮,什么才叫作丑。
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心上人,所以她就是好看的。
互相陪伴的百年,她仍然同从前那样无话不说,只是因为知道了他也是花妖,她同他倾诉的话就更多了。
他享受着相互陪伴的日子。
直到时光又再次一晃而过,在他们即将分别之际。
他看见她即将消散的面容上却不是悲伤,而是渐渐泛起粉红,而后有些羞涩的说:“其实……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话音随风飘散。
他的心里猛然掀起了惊涛骇浪,随之而来的是抑制不住的猛烈欢喜。太好了,原来她也喜欢着他。
他计划着下一次他们见面之时他就向她表明心意,回应她的告白。
为此,他求见了几百年都不曾见一面的孟婆,他想问问她,向人表明心意需要做什么准备。
他看到孟婆淡淡一笑,指尖抚过彼岸花鲜艳的花瓣,眼底情绪波动,似乎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之中。
许久,她才回过神:“表明心意,当然要准备花啊……”
“女孩子,都挺喜欢的……”
他看到孟婆离去的背影,他从前只觉得她像个木偶,无论做何事,情绪总是淡淡的,不苟言笑。
可是就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他却好像感受到了那挺直的背影上透露出的淡淡哀伤。
花?他看着眼前的彼岸花陷入沉思。
可是再见她之时,这些彼岸花就凋落了。该怎么办呢?
他尝试过将摘下的花放入怀里细细呵护,可没几天,花朵就凋谢了。
他听说花朵只有浸在水里才能生存,于是尝试捧一把忘川之水来养花,可是没用,忘川之水将彼岸花侵蚀掉了,没一会儿就化为灰烬。
没用,没用,都没用。
他垂下被忘川水侵蚀得血肉模糊的手掌,却在下一秒,脑海里闪过更疯狂的决定。
用他的灵力,在花落之际,保花朵不枯萎。
可是花落之势又岂是他能仅凭一己之力就能抵挡的呢?
可他不想放弃,下一秒,下一秒她就会出现了。
他用源源不断的灵力输进一捧即将凋谢的彼岸之花,在他的灵力支撑下,枯竭的花朵渐渐恢复生机,重新绽放。
他忍不住欣喜起来,却忘了自己的灵力会在花落之际全部消散,而他现在在拼尽全力护着花。
最终——他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浮现,她回来了。
他用尽全力,轻声说:“曼珠,我喜欢你。”
而他下一秒,却变成了一朵枯萎的花朵跌落进尘土里,渐渐地与泥土混为一体。
四面寂静,只有风声拂过。
这一次曼珠出现,却只看到一捧好似被人悉心的放在一边的火红花簇。
她朝着花簇走近,发出疑问:“咦?是沙华吗?”
她捧起花簇欢欣的放在怀里细细观赏。
“好漂亮啊!沙华,这是你给我准备的吗?”
她以为沙华在花簇其中,继续兴奋的和他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