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黄昏与满穗

    我们相顾无言，默默吃完了饭。

    满穗始终低着头，我看不清楚她此时的表情，但是我知道，她应该是想她的爹爹了。

    从之前她的只言片语中，我就可以猜到，她的爹爹待她很好，即便那边闹饥荒，食不果腹，依旧没有把她卖出去。

    我杀了最爱她的人……

    此番扬州之行结束，她亲手杀死我，大仇得报，兴许就不会这般难过。

    时间缓缓流逝，不多时，街上开始嘈杂起来。

    昨日那个老翁也驾着马车来到客栈门前，静静候着。

    我们继续出发，马车很快就出了城，周边的景致缓缓向后退去，我也无心去看。

    或许这些景色我早就看腻了，或许……

    我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小崽子……

    不会！不会！

    她以后会寻个好人家，会活很久很久。

    我不过是个将死之人而已，何况方才还让她哭了……

    我为什么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烦…！

    “良爷？”

    满穗似乎看出了我的异常，开口问我。

    “没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良爷还有什么牵挂吗？莫不是在想哪一位姑娘，因为快要被我杀了，所以满脑子都是那位姑娘？”

    她此时脸上已经没有早上在客栈那种悲伤，转而恢复了刚开始那种笑吟吟的神色。

    “我怎会想那种事情！”我脱口而出，“在闯军的这九年，我从未碰过女色，怎会有什么姑娘！

    “真的？”小崽子的脸突然凑近了，淡蓝色的眸子审视着我。

    “定然是真的！”我侧过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良爷骗人，”满穗幽幽的说，“你都不敢看我……”

    我确实不敢看她的眼睛，每次被她看着都有种被看穿的感觉。打了这些年的仗，我自认为我不会惧怕任何东西，可……

    “我不骗你！”

    “当真？”

    “当真！”

    满穗坐了回去，目光已经不在我身上，但她的嘴角的笑意很浓。

    一路无话，我开始觉得有些困乏，起初并不强烈，后来只觉得眼皮厚重，沉沉睡去。

    往常我睡的都很浅，因为一闭眼，我就能看到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

    在梦中，我可以看到被我杀掉的人，他们哀嚎着，咒骂着，向我索命。

    被我所杀之人，大部分都和我无冤无仇，他们或许只是出去谋求个生路……

    舌头说的对，我不杀女人和幼童，但是我杀的每一个男人，曾经都是家里的顶梁柱。

    他们死了，这个家庭的所有人都活不下去。

    所以，我何尝不是一个伪善之人呢。

    正如有一次梦中的呓语问的那样——

    “良，你杀了这么多人，后悔吗？”

    我很后悔……

    那个时候，我究竟在想什么……

    那不是侠，是匪。

    我的所作所为背弃了我的梦想。

    可是，令我没想到的是，这次睡竟格外安稳。

    梦中是一片灰暗，洛水河畔，虫鸣婉转，水声潺潺。

    过去的满穗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我……

    再次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了，满穗也不在这里。

    我掀开幕帘，才发现已经是傍晚。

    睡了这么久吗？

    “少侠，您醒了？”

    我转头看去，发现那个老翁正在捡柴。

    “现在是几时？她呢？”

    老翁回答道：“现在已经是酉时了，穗小姐说出去走走。”

    “她往哪里走了？”

    老翁指向一边的树林方向。

    我不免有些悸动，这边虽说是官道，但也属深山了，山中猛兽众多，她独自出去，可能会遭遇不测。

    想到此处，我便顺着老翁所指的方向跑去。

    不多时，面前的树木开始稀疏起来，我听到了水声。

    “哗啦啦——”

    夕阳的余晖照在树的枝丫上，斑驳的树影中，我看到了一条溪流。

    满穗坐在溪边，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晚风吹起，带来深林山涧的青草味，黄昏依旧，霞光中云彩飘动。

    她的发丝也被微微带起，随着风的方向流动。

    我蓦然想起以前父亲讲过的洛神赋的一句：“

    环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虽不知具体意思，但是觉得形容眼前景色正好。

    若是没有之前发生的一切，没有战乱，没有饥荒，想必她早就嫁人，有勤劳本分的丈夫，生养几个孩子，过上平静的生活。

    “哎……”

    我长叹一声，并没有想着去打扰她。

    就任由着晚风吹着，静静看着她，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