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番薯
翌日。
我几乎是彻夜未眠，直到窗外隐约有几缕晨光映射进来。
罢了，在军中我也是没有睡过几日好觉，倒不如出去给小崽子买些餐食，也为我们接下的行程备些干粮。
客栈里倒是寂静的很，店小二已经在门前扫着地。
街上行人很少，不过几家包子铺已经开了起来。摊主在那边大声吆喝着，包子的香气弥漫开来。
我走到一处包子铺前，老板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翁，身旁还有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小女孩。
“一笼包子，四个肉馒头。”
老板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他向小女孩吩咐道：“小花儿，快给少年拿包子。”
“少侠不是本地人吧？”老板问道。
我瞥了一眼正在装包子的小女孩，对着老板回答道：“我不是这里的。”
“也是，最近兵荒马乱的，”老板摸了一把汗，从一旁的蒸笼中取出四个大大的肉馒头，“世道难啊……”
我掏出几块碎银递给老板，接过肉馒头和包子。
“少侠，用不了这么多，”老板摆了摆手，“一块碎银就够了。”
“收着吧。现在太乱了，保护好自己的孩子。”我将银子拍在桌子上，便离开了。
每逢乱世，幼童和女人是最大的受害者。家里的男人因为战乱饥荒死去后，也宣告了这个家庭的破灭。
特别是饥荒之中，女人幼童甚至沦为食物，成为所谓的“菜人”。
我想，人之所以称之为人，是有人性存在的，人是和荒林野兽完全不同的。
可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人其实和野兽差不了多少……
在闯军的那些时日，我见过太多太多的家破人亡了。
离开包子铺后，我又在集市上买了半个月的干粮。
粮食是现在最贵的东西，粮价竟比原先涨了数倍不止。
就当我要离开的时候，那个老板突然拉住了我，低声对我说：“大侠，我这里有从海外传来的稀罕货，您要不要看看？”
“稀罕货？”我稍微一愣。
说罢，老板翻着一个箱子，从里面掏出一个奇形怪状的深红色玩意，像是一个木球。
“这是什么？”我问道。
老板嘿嘿一笑：“这个叫番薯，据说吃了可以延年益寿！”
延年益寿？
我有点不屑一顾，延年益寿估计只是骗人的把戏而已，要是真的有这样的功效，海外的人不都长命百岁了？
我想拒绝老板，但是突然想到了那个小崽子。
她应该没吃过这种东西吧？如果把这个带回去给她，她会喜欢吗？
那种异样的情感又在我心中蔓延开来。
“多少钱？”
老板用手比划了一个“二”。
我掏出二两银子扔给他，就提着那个番薯离开。
做完这一切，半个时辰不到，小崽子应该还没醒。
我走进客栈，店小二不知去了哪里。
这个番薯该怎么做呢……
一般来说，这种食物都是烤着吃的，但是我的手比较笨，若是烤不好，糟蹋了就有些可惜。
正当我想上去问问小崽子时，楼梯上就传来的她的声音。
“良爷？”
我抬头一看，只见小崽子睡眼惺忪地看着我。
见我杵在原地没动，她继续说道：“良爷起这么早，是夜里没睡好吗？”
我摇了摇头，把买的肉馒头和包子放在了桌子上。
“我出去买了些肉馒头和包子，趁热吃些。”
满穗走到桌前，白皙的小脸上泛起一抹追忆之色。
“那良爷那个袋子里的是什么？”注意到我手里还提着一个东西。
“这个嘛，”我挠了挠头，“这是我在集市上买的，听说是海外传来的稀罕货，吃了可以延年益寿的，叫什么番薯。”
“番薯……”满穗紧紧盯着那个袋子。
“我想着你应该没吃过，就买来送给你。”
刚才小崽子听到“番薯”二字，我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身躯微微震动了一下。
我把袋子放到地上，双手捧起里面那个圆滚滚的东西。
满穗的眼眶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在这层水雾的遮挡下，我看不到她的情绪。
“你知道这个东西？”
“……”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我们仿佛如同雕塑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了，街上人群的吆喝声，奔跑声，风声，都开始逐渐淡去。
我仿佛又回到了在山中当盗匪的时候，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即将靠近的“羊”的脚步声。
那个时候，我没有太多想法，只想把眼前的“羊”置于死地，拿走他的所有财物。
可，现在，无数条思绪在我脑海中涌动着，过往的画面，如同皮影戏一般闪烁。
“良，我第一次吃番薯，是我爹爹带给我的。”“……”
小崽子的话把我从恍惚中拉了回来，却瞬间让我如坠冰窟。
是啊……
那一切都想的通了……
杀了她爹爹的人是我，是我，是我啊！
是我把她的人生变成了这样……
是我！是我！
我的身体仿佛被抽走了骨头，半跪在满穗身前。
“对不起……杀了我吧……”
她沉默了片刻，给了我答案。
“我说过，我暂时不会杀良爷的。这是我们约定好的。”
满穗伸出手拉住我的胳膊，将我拉了起来。
我看着她眼睛，眼角很红，那层水雾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
“良爷的礼物，我收下了，”满穗轻轻从我手中拿过番薯。
满穗接着说：“良爷，先吃饭吧，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该出发了。”
阳光此刻已经洒落在整个大堂，她像是沐浴在金色的雨中，却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