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求金玉
白秀在前面走,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确嘴巴微张又抿起,轻蹙眉头,充满了纠结,似乎在思考一个难题……此时他不方便叫娘娘,可不叫娘娘,叫什么呢?
沈确瞥眼身侧的一间老房,缓缓停下脚步。
到家了。
不能继续与之同行,他该告辞了:“唔……白……秀……”
“白姑娘!”
沈确为难地纠结了一番,窘迫间择了这个称呼来叫。
周围行人耳尖地听见了他这声呼唤,皆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白秀,继而放慢脚步,带着好奇地偷偷打量起白秀。
白秀脚步一顿,愣愣地回头。
突如其来的一声“白姑娘”,是从沈确嘴里喊出来的,又是笑着叫她的……
白秀觉得有股热气扑脸,滚烫滚烫的,红色热浪袭向脸上的每寸肌肤。脸上涂的化妆黄粉被泛出的红晕一催——
一瞬间,脸上黄得更厉害了,呈现出了一种土黄色。
沈确看着她的脸色,不由得想笑。
他抿了抿嘴,指着身边的老房:“白姑娘,我家,到了……”
“啊……哦。”白秀看了眼他指的老房。
青砖垒砌的围墙,砖缝处有斑驳的青苔,围墙不高,能见到里面小屋屋顶上的,一块块上了年纪的残破瓦片。
更老的,是他家的门。
形同虚设,两块破旧木板颤颤巍巍地倚在门框上,被一根绳子随意地系着。门中的缝隙,有手掌宽。透过门缝,能大致看出——
他家走得是破旧风格……
小院子里,小破木凳,小破木桌。
为何非要加“破”?
因为从白秀这角度望去,能看见摆在他家院子里的小木凳,只有四个腿、一个面、一个扶手,另一侧扶手没了。
而小木桌,是用一块石头垫着一条桌腿才勉强维持平衡的。
她怔愣,讷讷地问了一句:“这是你家?”
沈确点点头,解开门上木板的绳子:“斯是陋室,不敢邀白姑娘进。”
他站在门内,面对白秀笑了笑,温声道:“白姑娘路上小心,早些回去用午膳吧!”
“……”
···
【清乐华府】
回到缺月居,素馨给白秀重新梳妆。
白秀吃了饱饭,正用清茶解腻。
这一趟出来,她就想买一个力气大些的、净了身的回去,没成想,竟买到千斤这种会功夫的!
偷溜不仅十分顺利,还捡到了宝贝。
“娘娘,梳好了。”素馨看着铜镜里的白秀,夸赞道,“娘娘真美,怎样妆点都好看!”
白秀歪了歪头,瞧着铜镜里的素馨:“上午,满脸黄粉也好看?”
“……”素馨闭上了嘴,默不作声地收拾妆奁。
白秀翻了个白眼,撇撇嘴道:“想溜须拍马,又不肯说违心话?下次问你,你该硬着头皮,坚定的说,满脸黄粉也好看!”
“哈哈!”素馨憋不住笑。
忽而她想起什么,倏地皱起眉头:“娘娘,奴婢突然想起沈大人的家……”
“怎么会那般贫寒?从七品的官,月俸少说也有三十两白银。虽付不起清乐华府这般富丽的府邸,可攒一攒,也能买得了三进三出的宅子呀!”
“只有一间老屋,一方小院……哎,看样子,沈大人确实是没想过要娶亲。”
白秀听着,没有作声。
“嗒……嗒……”门外传来敲击砖石的声响,接着是一身影一晃一晃的靠近。白秀猜想是封妇,她立即起身朝房间门走去。
房间门一开,封妇撑着拐杖停住脚步,面对白秀微笑道:“皇后娘娘,姑娘们都准备好了!”
清乐华府中,湖心有亭,亭与岸之间有水上浮桥连接。
碧波荡漾、柳绿花红。
二十位姑娘在浮桥上比肩站立,各个婀娜多姿,与周围景致相映成辉,宛似一幅绚丽的画。
清风拂面,带来她们身上的馨香。
踏上浮桥后,白秀看着一个个美丽的少女,一时间犯了难,这要怎么选嘛?!
有长相清纯可人的,有明艳动人的,还有英气逼人的……
都太好看啦!
白秀看得目眩神迷,没忍住发出感叹:“封掌事养护的姑娘,都能称得上是绝代佳人呢!”
封妇目露欣喜,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被人夸赞,当然是开心的。
她满眼宠溺地看向她的孩子们,可话语上却起了谦辞:“回娘娘过奖了,她们原是各地漂泊的孤女,中人之姿,难登大雅之堂。若不是娘娘厚爱,只怕是一生无缘奉舞于金銮殿呢!”
白秀摆摆手,由衷道:“能于金鸾殿欣赏姑娘的舞,是本宫之幸。”
众人一听,觉得皇后这般亲和,顿时放松了许多。其中一位英气焕发的,大着胆子开口:“皇后娘娘可喜欢看剑舞?我会舞剑!”
“霍英!”封妇瞥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训斥道,“我等身份,在皇后娘娘面前,要自称为奴!”
“你等身份要称奴?”白秀挑了下眉,又笑问,“你的姑娘们可有委身过他人?”
“绝没有!”
封妇一时激动,没控制好音量,声音高昂,给她自己都惊了一下。
她瞬间缓下声音回道:“回皇后娘娘,她们只是与人吟诗作画,用时间与才情换得些银钱,攒些积蓄,留作以后用。愿见人或不愿见人,或是要见何人,都是她们自己说了算!”
“贱民允许她们活得随心所欲,却要求她们言不过界,行不逾矩。”
“贱民以命作誓,她们各个清白!”
“既如此,为何要称奴?”白秀笑问。
“封掌事的姑娘们,只是住在玄王的府邸,并非玄王的奴婢。且她们平日只与风雅之人做风雅之事,一没有闺阁女子的束缚,二没有卑躬屈膝的服侍。”
她顿了顿,一脸真诚地道:“能活得随心所欲,坦荡自在,本宫很是羡慕呢!”
听到这,霍英蓦地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白秀,小心地问道:“皇后娘娘,您只选一人献舞……能将这个机会给民女吗?”
白秀微怔:“……你——”
霍英眼中写满了迫切与恳求,而其他姑娘适时地向后退了一步,用行动表示了不与霍英争这个献舞机会。
封妇见状,疑惑道:“你们……这可是能得金玉赏赐的机会,你们不想要?”
一众姑娘未答,而是齐齐看向霍英。
霍英当即下跪,仰视白秀,一字一句道:“皇后娘娘,民女原是黑水城中人,那里靠近边关,常有匈奴化装混入城中。民女七岁时,父亲被匈奴残忍杀害,母亲被匈奴凌辱致死。民女那时便发誓要血刃匈奴,为父母报仇!”
“民女练武十二年,只为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能从军的机会!”
霍英面上浮起一抹哀戚之色:“可是天泽不允许女子从军……”
她声泪俱下,重重地磕了两个头,慷慨激昂道:“请求皇后娘娘开恩,选民女去献舞!献舞后的赏赐,民女不要金玉,只要求一个机会,一个上战场的机会,一个为国杀敌的机会!”
白秀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有不解。
半晌,她微微低下头,声音很轻:“上战场,也许会死。”
霍英泪水涟涟,却目光坚定,一种强烈的渴望从湿漉漉的眼睛里迸射而出,她一个劲儿地摇头,声音铿锵:“民女愿为国捐躯,不怕死!”
“匈奴未灭,无以为家。”
霍英指着身后的一众姑娘,“战火不休,像霍英与姐妹们一样的孤哀子只会越来越多。民女们庆幸,被封姨收养,可她一人能养护全天下的孤女吗?”
“孤哀子,不能再多了!”
“霍英要去杀匈奴,将他们赶得远远的,叫他们永世不敢踏足我天泽的土地!”
悲怆的情绪蔓延,少女们掩着唇小声啜泣,封妇亦是红了眼眶,紧紧地抓握着拐杖,欲言又止地看向白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