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莫怪莫怪
鱼群如云，覆满水面，叫人根本没法儿往下探查。
白秀落水后，像是消失了一般，连个扑腾都没有。小圆子提心吊胆，一眼紧盯水面，一眼看顾四周动静，恐有来人。
脸上泛起一层又一层的细密汗珠，他咬牙低吼：“她到底死没死呀？！”
“掉里面，没人救，肯定是活不了了。”
突如其来人声，惊得小圆子手一抖，灯笼掉了下去，糊灯笼的纸瞬间被池水浸湿，烛火熄灭。
有脚步声，不疾不徐地朝他走去。
“谁？！！”小圆子捞起灯笼，猛地回头。
认出来人后，他倏地松口气，抹了一把脸，心有余悸地对那人说道：“你可吓死我了……你来这做什么？”
来人，是芳菲殿的首领太监，万草。
万草望着被群鱼搅起乱波的水面，缓缓道：“娘娘不放心，叫我来看一眼，看你会不会咬人。还行，是条厉害的狗，随我去领赏吧！”
小圆子舔了舔嘴唇，惶恐卸了大半，连连点头。
“哎哎，好！”他急忙追上万草，眼中迸发欣喜，勾肩搭背道，“以后咱们都是芳菲殿的人了！”
片刻，鱼群渐渐散去，池中归于安静，夜风轻拂，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忽而——
偏远处，“哗啦”一声！
紧贴池边的一处水面，有条条柔软的柳条垂入水中，一条金鲤受到惊吓，骤然窜出水面。
它原本游得酣畅，正吮咂柳叶，却突然被推了一下。
力道还挺大！
吓得它甩尾飞起，跃空回首，瞧见了在垂柳间隙里，一双潜伏在水面上的眼睛。
白秀一点点地冒出头来……
尖刀被她卡进池壁岩石缝隙中，她一手撑住刀柄，一手奋力扒在岸边，憋红了脸，用力往上攀！
太液池水下淤泥太深，一会儿功夫就吞没了她的脚。
池底的黏泥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狠命抓着人，使劲将人往下拽！
白秀一手抠进泥土里，紧咬牙关，拼尽全力。
终于，将脚蹬出淤泥，紧接着她抽出刀，扎进岸边，两手一使力，将自己拉出水面。
白秀瘫坐在地，剧烈地呼吸着。
她回望太液池。
刚才落水一瞬，她潜水到垂柳这一处，可潜水闭气只能须臾，试想要是没个支撑，肯定要被淤泥吞噬下去。
而后，活活淹死！
湿透的衣裙紧紧裹在身上，好似用力压迫着她，膝盖那里钻心地疼，手心也疼，哪里都疼……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由自主地发抖，顺着脸颊流下的，混不知是水还是泪。
夜风暖意中透着淡淡的凉，凉意全都涌进了她心里。
她收起刀，慢慢爬起来，抱着双臂朝来时的方向走，嘴里喃喃：“抱歉，给过你机会。要是恨，就恨芳菲殿吧……”
···
【芳菲殿】
万草得了召见，带着小圆子步入主殿。
自小产后，颜如玉不管是顿顿鸽子汤，还是一日三碗血燕滋补，身子都还虚得厉害，恹恹的，没个精神。
若是昨日没去承乾宫硬坐一上午，也许今夜，她能攒些力气，面见皇上。
道一道失子的痛，赚得皇上一二分的怜惜。
只可恨，她没力气，只能在榻上蜷着。
不过，今夜倒是做了件大事，也不是全无收获。
颜如玉睨视小圆子，看着他三跪九叩，听着他高呼：“贵人长乐无忧，福寿绵长！”
好话，谁不乐意听呢？
颜如玉展颜一笑，撑着塌，坐起身。
她看向万草，问道：“确是办妥了？”
万草拱手道：“回娘娘，奴才一直在暗处盯着，目睹她掉进太液池，没有挣扎，应是直接沉进池底淤泥了！”
颜如玉面露疑虑：“确定死了？”
万草即刻补充道：“只要一脚陷进淤泥，没人往上拉拽施救，则会越陷越深，必死无疑！”
颜如玉呼了口气，点了点头。
小圆子及时奉来一盏茶：“奴才入了芳菲殿，往后便唯娘娘马首是瞻，您说东，奴才绝不往西！”
颜如玉倚靠三足凭几，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小圆子见了，隐约心慌。
他面上强装笑脸，将茶盏往前递了递，恳切道：“贵人娘娘，奴才是真心想进芳菲殿，伺候娘娘的！”
颜如玉仍旧没接茶，而是定定地看着小圆子。
倏尔她笑了一声，讥讽道：“蠢东西！”
小圆子一时绷不住了，慌乱又无措，哭丧着脸道：“娘娘，您这是何意呀？奴才依着吩咐，将事情办妥了……娘娘是反悔，不收奴才了吗？”
“前脚杀了主子，后脚踏进芳菲殿，再认本宫为主？”颜如玉眼神揶揄，微微向前倾身，“你觉得……本宫会留一个背主求荣的东西？”
“留下你，难保一日又攀高枝，回头再来杀本宫！”
颜如玉鄙视他，继续嘲讽道：“好狗是会咬人，但不咬主人。你这样狠心的东西，本宫可不敢留！”
小圆子面如土色，极力辩解：“不是的，奴才不会害您，奴才一心想奉您为主呀！”
颜如玉朝万草递了个眼色，万草会意。
他即刻擒住小圆子，往外拖。
小圆子极力挣扎，眼中弥漫恨意，歇斯底里地喊：“颜贵人，您若是不收奴才，也别想好过，大不了鱼死网破，我要去告发你指使奴才杀害皇后！”
万草立时掏出一团细麻绳，塞进他的嘴里，吼声倏地被闷在里面。
颜如玉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腹部抽痛，顿时蹙了下眉，渐渐收敛了笑。
她轻揉着腹部，悠悠道：“想去告发？你得有命去，才行呀……”
小圆子蓦然一怔，眼里闪烁着恐惧，脑海里响起白秀的声音。
“小圆子，你听没听过一个故事，狡兔死，走狗烹？”
“那……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总听过吧……哦，那真是可惜了……”
登时，一滴泪顺着面颊，缓缓流了下来。
懂了，但晚了。
小圆子的手在空中乱抓，撕心裂肺地哭求：“皇后娘娘，娘娘……娘娘救我，皇后娘娘救我！”
眼泪模糊视线，濒死的恐惧里，脑海里又浮现出，白秀笑着朝他招手：“小圆子，快起来，咱们一起回宫！”
“皇后娘娘……救救我……”
万草将小圆子拖出主殿，用麻绳了结了他，下手很是利索。
万草扛起尸体，低声嘲笑道：“你家皇后娘娘被你留在太液池了，没法儿来救你。我好心，送你去那找她吧！”
···
白秀沿着游廊走，瞄见远处一点光。
橘红色的光一跳一跳的，随着人匆匆小跑，渐渐趋近。
白秀没躲，因为猜出了来人，她蹭着步子朝那人走去。
“素馨……”
泪水在眼角悄然滑落，她哽咽着又喊了一声：“素馨！”
“娘娘？”那红光一顿，紧接着即刻朝她奔来，声音里带着雀跃，“娘娘，奴婢来了！”
素馨喘着气跑去，烛光照见那纤细人影的一刹，蓦然愣住。
她大吃一惊，疾呼：“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白秀伸手，拿过素馨手里的酒樽。
“先回去，回去再说。”白秀对着素馨扯出一丝笑，安慰道，“你别怕，我活着呢！”
素馨压抑着情绪，不住点头。
她拥着白秀往回走，声音都在颤抖：“奴婢，奴婢回去给娘娘烧些热水。奴婢，再叫小厨房酱出一个肘子，大个儿的……”
“娘娘是很冷吗？怎么一个劲儿地打哆嗦呢？”她忍不住哽泣，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紧紧地拥着白秀。
白秀咽下几口酒，身子渐渐回暖，不再发颤。她偏头瞧，见素馨哭得稀里哗啦，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白秀无奈道：“你瞧你，又掉小珍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