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待上浓妆
沈确声音干净温柔,听着叫人心安,“天理昭彰,不会叫无辜者枉死,吾愿杀身成仁,终有一日叫奸佞伏诛。方主持,且等看!”
沈确的手在方主持脸上拂过,随着话音落地,不愿瞑目的眼缓缓闭合上了。
房外,冷沐倚靠着墙壁,抬头仰望夜空。
“为害一个,便杀了这么多的人,难道人命在他们眼里是个物件儿吗?”
他缓缓垂下头,紧握双拳,压抑着低吼:“……天泽的天,什么时候才能亮?!”
肌肉绷得伤口再次迸裂,“奸佞坐高台,可我只能看着,没有一点办法。真是不痛快!真是憋屈死我了!”
沈确走出僧房,瞧了他一眼。
“看得憋屈,可以暂时遮眼不看。”
沈确拉着门环,将僧房小门关好,“佛堂那二十余具尸,都是什么人?”
冷沐重重地喘了口气,缓住心神,忍耐着回答道:“有兄弟认出了其中一个,是丐户。”
“单看穿着差不多,那二十几人应该都是丐户。丐户没有正式户籍,贱民身份,混迹市井街头,大多以乞讨为生。”
“看死尸模样,估计这些丐户是遭受捆绑后被屠杀的。尸体还没腐坏,应该与寺中僧人亡故时间相差不多……”
冷沐皱起眉,疑惑道:“可是为何要杀丐户呢?把尸体存放在这又是为了什么?”
忽而,阵阵微风轻拂,送来一缕梅香,掩盖了腥臭气。
月出惊山鸟,栖山鸟鸣哀,哀音伴夜风从山巅掠下,吹过梅树枝,惹得花瓣如雨如泪,落地时似发出一声惋叹。
沈确同叹。
“如果刺杀成功,得备好‘凶手’才能掩盖真相啊!”
沈确凝视远处黑压压地佛堂,摩挲着手指,“丐户饥饿,起义暴动,夺了寺庙,杀了皇后,此为造反。若这时有人来镇住暴乱,剿除造反者,便是维护皇权,是天大的功劳。”
“计策很周全……”
说罢,沈确意味不明地哂笑了声。
冷沐听得惊心,不禁哆嗦一下,周身发冷。
“那怎么办?活口没留住,全部是死尸,没人能说真相了!”
冷沐捶了下拳头,“空竹那一帮江湖草莽,功夫招式全都直攻死穴,如果不拼死抗击,我们……”
沈确摆手,淡淡开口:“如果死,他们也许会告知一二。如果活,他们……宁愿死。”
“为何?”
沈确看向冷沐,“因为,有人不会让他们到殿前作证,并且还会惩罚他们没办利索差事,坏了局,让他们生不如死。”
冷沐嘴唇紧抿,即刻环视周围,观察无人后,靠近沈确,附耳低语:
“卫峥?”
沈确轻喟一声:“他是脑,持刀的手另有他人。”
“总是这样!”
冷沐抱恨,“总躲在后面,让我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这一局,持刀的手是谁?”冷沐紧捏眉心,捋着思路,“指使江湖草莽,杀僧人,刺杀皇后,再杀死我们……然后把罪名全部按在丐户身上。”
“最后,来人假装将造反的丐户就地正法,再去领功讨赏?”
“明天,曹金都来……”冷沐眼睛突然无意识睁大,“是他?”
沈确微微一笑,也不惊讶,似乎早已猜到。
“那他来,我们就干看着?”冷沐急切,“不能把他抓起来,严刑拷问吗?还有他的家仆,都抓起来拷问,将刑罚全过一遍!”
“说不定,他们受不住,会招供认罪。更好的情况,他们还能供出主谋!”
沈确睨了他一眼。
“抓人要有证据,若能随便乱抓的话,直接去抓你认为的主谋不就好了?才刚一切,都是我俩猜想,算不得证据。”
“持刀的手,也治不了?!”冷沐气得跺脚,“岂不是又叫那人赢了一局?”
“不。”
沈确浅笑,语声低沉悦耳:“皇后活着,他就没赢!”
···
寮房中的黄蜡烧没了两根,天色仍黑。
素馨靠着榻,坐在小凳上闭眼打盹儿,受伤的手时不时地抽动一下。白秀是等素馨呼吸渐匀后,才坐起来的。
她压根儿睡不着。
眼下逐渐泛起疲乏的乌青,可眸子却越来越亮,眼神愈发坚定。
白秀只这么静静地看着蜡烛燃烧,等到最后一丝火焰的熄灭,素馨醒了。
寅时,五更天,夜光隐退,天将亮。
“娘娘醒了?”
白秀点点头,微笑着看着素馨。
素馨揉了揉眼睛,“娘娘怎么起得这样早?奴婢原想着,醒来后去烧些热水,再伺候娘娘洗漱更衣呢!”
“不用烧水,我用那凉水就行,洗了人精神。”
白秀下榻,走向盥洗盆,语气自然地道:“然后,我去祈福时,你不用跟,在这里等我。”
“奴婢……为何不能跟着娘娘?”素馨蹙着眉头,跟在一旁。见白秀捧水洗脸,她急忙伸手,“奴婢来!”
“你手伤没好,不能沾水。我自己可以。”白秀侧身挡住,扑了凉水洗脸,顿时舒畅不少。
见状,素馨取过帕子在身旁候着。
“娘娘带上素馨吧!”
素馨紧抿着嘴唇,面上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奴婢不会碍事的。奴婢想跟着,奴婢……放心不下。如果又碰上昨天……奴婢在,好歹能给娘娘挡一下!”
白秀手一顿,水从指缝中一滴滴流走。
眼睛蓦地刺痛,刺出了眼泪,她掬起一捧水,将头埋下去。很快,她抬起头,水珠顺着脸滑落……
白秀接过帕子擦脸,“歹人都死了,今天不会有人害我!”
“别担心我,”白秀一指点在素馨紧皱的眉间,“别皱眉,就在这等我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回宫!”
眼底微青,素馨特地将妆容画浓了些,好遮住疲累,提气色,便是涂得满面脂粉香气。
两刻后,她着龙凤珠翠冠、真红织金凤绣团衫出了门。
袍子宽大,鞋子底高,衣长拖地。
没人帮扶着走,是挺难的。
好在……出门没几步,便碰到了沈确。
“皇后娘娘万安,”沈确作礼后,朝她身后的那间寮房望了一眼,“服侍娘娘的人呢?”
白秀抬起手,笑看沈确,“在面前。”
“既是去往一处,那便劳烦沈大人抬个手,给本宫搭一下,借借力。”
“……”沈确垂眸看着大红宽袖下,白皙细嫩的手指,是在等人来掺扶……
他手指微蜷。
“皇后娘娘,这恐怕与礼不合。”
白秀淡笑,手仍在空中搁置着,“沈大人别想多了。若是不论尊卑,于本宫眼中,你与三尺无区别。故而,无不可!”
沈确一怔,目光抬起,落在白秀脸上,见眼眸明亮清澈,多是坦荡。
忽而,他扬唇一笑。
继而抻平衣袖,手臂微曲,伸了过去。
“多谢皇后娘娘抬爱,肯‘不论尊卑’的来看待沈确。得幸与三尺公公同属一类,沈确定然悉心伺候娘娘!”
沈确刻意将手臂放低,承住她的手。
白秀抿了抿嘴,忍住笑。
天空像被一层青色的薄纱笼罩着,朦胧胧的。寺院寂然,青石砖经过昨日血洗,之后又被护卫刷洗一遍,隐约有些浮白。
两袭红,在青白砖石上并行。
一偏深,一偏浅,一浓一淡。
静默须臾,白秀开口:“你的伤怎么样了?”
沈确:“上过药了。”
白秀:“哦。”
沈确配合白秀的步子,适当放慢脚步,“诵经安排在天合宝殿中。想必过一会儿,司天台主管曹大人就该到了。”
白秀点头,“嗯。”
片刻,已至宝殿。
白秀收回了手,沈确将手背到身后。
宝殿内里高台上供奉金色佛像,佛像前,设有拜垫,拜垫左右摆放供桌。接着,下高台有五步台阶,台阶下是十余名护卫在宝殿内持刀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