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上帝启示录（五）

    讲到这里，张望春趁隙快速地喝了一口水。上帝注意到了，问他道：“是不是有点累了？不好意思，我总是希望能把前因后果描述得涓滴不漏，尽善尽美。当然，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你最大限度的理解我和我创造的这个世界。接下来就要进入正题了。”

    “我的试验以取得阿拉廷沃野三千亩的土地使用权作为序幕，不得不说，这样的开场相当漂亮。那是我在经过审慎思考、确定建立一个世界需要的基本要素包括〔地〕和〔人〕之后，努力经营的结果。当然，这其中的好运气仍然不言自明，否则，我也不可能以个人的身份在这个早已被国度瓜分的地球上拿到一块自由之地。让我把取得它的过程简单地总结为感谢阿拉廷政府适时的破产吧，虽然这听上去不是很有良心。”

    “当我开着我的定制座驾游览了这片土地的全貌，当我掬起科罗拉多河里一捧澄清甘甜的活水，我感到我的理想正在我眼前降落——从天堂落到人间。我第一时间在这块土地的边界上打造了围墙，并欣然看到我的〔社会培养皿〕有条不紊地落成。我几乎未经思考，就为我那些即将到来的体验者规划了一种返璞归真的生活。这是基于我对人欲两字的痛恨而来……无数罪恶和悲剧尽皆源自于此。所以，按照道家的理念，我将对〔体验者〕欲望的满足保持在一个节制的层面：吃穿住行、人身安全。这也是〔完美世界〕的基本原则之一。”

    “那个时候，我对我所期待的社会面貌并没有一篇详实的专研报告，它只是包含我几个朴素的印象：要平静，要安乐，要没有焦虑和恐惧。事后我回想起来，或许世外桃源这四个字很好地概括了我理想的内核——它必须是一个合格的栖息地，能满足人类在物质和精神上的需求。”

    “其实，这些事情大自然本来就能够提供，不然也不会孕育出我们；让我们再也感受不到平静和快乐的从来不是大自然，而是我们的同类。因此，如何管理体验者才是整个实验真正精华的部分。在外部世界，人的言行由道德和法律加以规制，同时还有一些家规戒律、社会风俗、舆论压力、主流观念等辅助手段，在日复一日、代复一代的传承中强化，并左右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群按统治者预期的道路发展，以维持统治者自身的稳定。大部分人名义上被作为社会发展的燃料牺牲掉了，不过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发现，事实上，自己只是为其他小部分人的利益上供了一生。这是一种非常残酷的不平等。”

    “我看到了这种现象，并决定克服这种现象。克服这个问题的办法解释起来很复杂，我只能直接把结论告诉你：我要消除竞争。只有这样，才会避免出现在竞争中的优胜者。这类优胜者往往无一例外地醉心于巅峰和权力，以至于不惜牺牲掉他人的生命来满足于自己万世永昌、永葆胜利的私欲。当然，我的这一想法早在共产主义中就有申明。所以在我的世界里，没有阶层，没有优胜，每个人都平等地存在于我的监控之中。你当然会说我也是统治者，但我认为我与其他统治者的根本区别在于，我的存在并不依赖〔体验者〕的供养，所以我并不会驱使他们为我的利益服务。”

    “按照这样的思路，我制订了按份供给的原则——人人享有实质平等的资源，以从根本上杜绝压榨和奴役。当然，这个决策的效果直到体验者人数渐增的时候才得以体现。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们的体验者数量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直在随着时间和科技的发展以不规则的速率增加。由于最初我挑选〔体验者〕所奉行的是意思自治的邀请制，所以严格说来，最先加入〔体验者〕的是我的两位至亲：一是老费，二是莎莉。老费是我忠诚的战友和知己，我第一时间把我的理念与他分享，并得到了他的全力支持。令我意外的是，当我将我的想法告诉莎莉，并请她决定是否加入我的队伍时，莎莉竟毫不迟疑地同意了，尽管她当时给出的理由是‘观察人性，我最喜欢了’，但我仍然感动于她的支持。”

    “第三个体验者则是我认识的一个品行高尚的年轻人。他曾是我的一名员工，并且绝对称得上是世上最可信的人之一。可信，这是挑选体验者的重要原则，因为即使不能让他们同意我的观念，至少也要保证他们不泄密。为了最好地提高保密性，我们最后选择了孤儿这个群体。他们与社会的联结最弱，即使突然从社会上消失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你应该清楚，〔完美世界〕需要时间发展，所以这样的计划一定要长久不见阳光。但随后，我们发现邀请制有两个弊端：一是被拒绝的概率太大，二是我们认识的诚实可靠的人实在太少，两者都会导致吸纳成员的效率极大降低。此时，我的眼光又一次帮助了我。”

    “不知我是否提到过，我在创立完美世界的同时，依然同时在进行投资。我的一切计划都建立在庞大的资金基础上，因此我绝不会使我的钱袋出现问题。除了绝大部分商人看好的人工智能和芯片等行业，我还秘密地投资了各种武器材料公司，并以高薪和不求回报的条件，吸引了一批最有才华的领域内科学家自由地进行任何研究，以期激发他们最大的创造力，并使我能够在第一时间掌握最先进的研究成果。”

    “因为我相当清楚，为暴力机器提供威慑世界的武器——这种生意将永不过时，并且必然盈利，即使有的投资在短期内看不到回报。所以，就在我为选人感到头疼的时候，我的一个合作伙伴偶然间跟我提起了脑机交流设备的成功研发，它原本将在某位间谍的叛国事业中大放异彩。但我立即用小山一样的金条和投资人身份挤走了多个强大的竞拍者，并买断了它的专利权。”

    “至此，长期使我苦恼的选人难题终于有了解决办法，因为选人的渠道和效率均取得了质的飞跃。总之，之后我的方法便由原先的熟人推介，变成了一套完整流程：先从孤儿库中挑选口碑良好的孤儿，再通过植入芯片观察他的脑部想法来彻底了解这个人，最后决定是否发送加入邀请。但渐渐地，我发现连邀请制都不再必要。之前之所以采用邀请制，原因在于我对人心莫测的敬畏，我实在对我的识人眼光没有自信，恐怕日久天长，难免在调查不清的情况下引狼入室；然而，在我拥有了脑机设备之后，深不可测的人心在我的眼里突然就像白纸黑字那样明确。单方面的透明增强了我的绝对掌控感，也就是从这时开始，邀请制变成了半强制，凡我选中的人必将成为〔体验者〕，以此杜绝任何泄密的可能性。在这以后，完美世界的运行才进入了超速车道，人员迅速充实，样本迅速丰富，但同时，管理难度也骤然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