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上帝启示录（二）
说到这里，上帝费力地咳嗽了一声。
“我恐怕得继续回到我的人生经历上。刚才说到我妻子为我生下三个孩子，一时间我的事业如日中天，家庭圆满幸福，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出门三步必有记者。那段时间，连上苍都仿佛加入了我的〔粉丝团〕，一直慷慨地赐予我各种惊人的好运。我的运气好到什么程度呢：有一天我无意间路过一间彩票店，看到里面挤满了各种年纪的男男女女，每个人脸上毫无例外，都挂着那种对中奖的炙热的渴望。我为了图一时好玩，也随手买了一张，结果当场刮出那天的最高奖：五万元。”
“也许就像有的〔鸡汤〕所言，这个世界上的财富总是流向不缺钱的人。五万元对我来说不值一提，可能只是我当晚佐餐的一支红酒，但是从我身边那些人的表情看来，五万元对他们来说应该相当巨大，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他们那副又夸张又吃惊、又羡慕又嫉妒、仿佛我赢得了全世界的表情。”
“唉，该怎么说呢！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主宰，或者至少也是国内的主宰。我的商业帝国稍微撤个中层，下游企业就要争相向我示好，财经界的〔专家〕们要专门开会研究，连我的岳父都要受命打电话来问一问原因。”
“然而，正如世事发展的必然规律，老祖宗的话说得对极了：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两千零五年，全国的老百姓并没有觉得这个年份有任何特别，但只有我们知道，上层的斗争可以毫不夸张地用你死我活四个字来形容。不过，这样的斗争一向如此，历史已经明确地告诉过我们一切。很不幸，我的阵营在这场决定本国命运的斗争中惨败，很快，我作为风口浪尖上的代表人物，首当其冲地遭到清算。”
“这样的清算其实对我来说是不公平的，虽然我因为姻亲的缘故自然地被归为这个阵营，但我很难认同我在做生意的时候究竟沾了岳父多少光。即使有，也绝没有像他们在判决书中列举得那样多。我平时做事一向非常稳重，即使有逾矩之处，也一定是在行业惯例之内，实在不敢冒领他们扣在我头上的那么多帽子。很快，清算组拿着一纸判决，耀武扬威地把我的公司接管了。显而易见，整件事煞有介事地调查了大半年，真实企图不过是为了占有我的巨额财富而已，并且他们对此似乎也不打算掩饰。幸好，我曾经因为投资需要，将我的一部分财产转移到国外的银行，才能使自己免于被洗劫一空的下场。”
“那个时候，心灰意冷的我决定远离这个伤心地，找一块安静的地方和家人度过平静的余生。由于莎莉刚好在美国佛罗里达州念书，我们便决定去那里跟她汇合。说实话，即使我的财产被夺走了一大半，但是国外的那一部分都足够我们一家五口逍遥自在地过完这辈子。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我还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绝望。总之，在和妻子商量好后，我决定先行赴美国购置好房产，安顿好一切后，再把他们接过来。”
“讲了这么多，你听累了吧。不好意思，人年纪大了，总是容易絮絮叨叨的，接下来我尽量控制。”〔上帝〕在尽力讲述之余，还不忘照顾张望春的感受。
“于是，我就飞去了美国。但就在我刚刚下机的当晚，我的岳父便告诉我，我的妻儿都被捕了。惊惧之下，我赶紧托关系，辗转找到了当时的一个高层。他告诉我妻儿都涉嫌非法经营罪、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的共犯，如果能够配合调查，认罪认罚、退赔赃款，就可以取保放人。”
“我甚至能想见我的妻儿被告知这些罪名时的吃惊程度，因为他们完全没有参与过公司的任何经营。提到公司经营，只有我的长子可能挨点边，他因为被我要求的缘故，一直在公司基层锻炼，但他绝对从未涉及到我公司的核心运作。至于我的妻子和我的小儿子，一个天天忙于社交生活，一个醉心于他的赛车事业，对于公司二字完全一窍不通，跟这些罪名简直八竿子打不着。”
“但由于我已经亲身领教过他们审案子的厉害，我还是乖乖地接受了那个高层的暗示，‘退赔了全部赃款’。那笔赃款的去向我不敢猜测，但它足够一个普通人在世上任何一个国家生活三生三世。只不过，那时的我一心憧憬着一家团聚，只要能够救出我的妻儿，我其实并不介意数目。”
“然而，最令人担忧的事情发生了，在我缴清全部款项后，过了一周，我依然没有收到放人的消息。而那比原定的三天之内已经超了四天。我实在是等不下去，于是再次托人找到那个高层。”
“那位高层趾高气昂的语气我至今忘不了，有时候打个盹的功夫，我都还能梦见他说得那段话：‘戈明英，不要太贪心！赃款买了你自己的一条命还不够吗？！否则你以为你能逃得出我们的手掌心，去美国享福吗？看你上笔钱拿得这么爽快，家底果然还是丰厚啊！这样吧，你老婆和两个儿子，三条人命，再赔三倍，三天之内钱到账，我立马放人！’”
说到这里，〔上帝〕又咳嗽了两声。随后，张望春听到了一阵抖动的哗啦啦的声音，像是自药瓶中倒出药片。接着，〔上帝〕咕咚咕咚地吞了几口水。
“不好意思，说到这里我还是有点激动。对了，你饿不饿，渴不渴？我让老费给你倒杯茶，拿些点心。”
不一会儿，老费就在他面前摆下一大壶茶和一袋桃酥。
“不好意思，这些东西不是完美世界产的，但我年纪越大，越思念这口，请谅解我身为老头的一点点小爱好。”
“您不用跟我道歉，戈前辈，”张望春完全没有想到〔上帝〕对自己也如此严格，连吃块桃酥都要道歉。不知为何，他感到自己有些被〔上帝〕打动了，顿觉眼前的桃酥饼甚是诱人。于是，他轻轻地拿起一块，重重地啃上一口，立时满齿留香：“这个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