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城隍
刘玉衡把在下边的所见所闻尽数讲给我听,期间因为太冷,让我在家生了火,点了炭盆。
一直到天彻底黑了,她才打了个哈欠,说想在我家睡会儿。
“你的被子好暖和。”她把被子蒙在脸上,语气慵懒。
“这是我爷爷的床,他不爱洗澡。”
刘玉衡听罢,掀开脸上的被子,翻过身去不再跟我说话了。
我在床前添了些香烛。
刘玉衡没多大会儿沉沉睡了过去,我被刘玉衡勾起了瞌睡虫,靠着椅子打起了盹儿。
不知多久后,被门外一阵莎莎声惊醒。
起身出门,瞧见了让我胆寒的一幕。
爷爷光着膀子缓缓前进,在他身后,是一口用麻绳拴着的棺材,麻绳早就把他肩膀磨得血肉模糊。
我看得目瞪口呆,直到爷爷将棺材稳稳停在门口,我才迎上前去。
“您盗墓去了?”
棺材腐朽不堪,不知道多少年了,透过棺材一角的破洞,我看清里边的情形,里边确确实实是有一具尸体的。
只不过棺材里灌进了不少陈年淤泥,尸体已经完全覆盖在了淤泥之下,分不清是男是女。
“滚你妈的。”
堂屋传来爷爷简单粗暴的回答,刚才还在眼前的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屋,正坐在屋中抽着旱烟。
我快步回屋,借着屋里炭盆微弱的火光,我第一次看清了他背上可怖的雷击纹,比起传闻,更妖艳邪性。
“背上雷击纹是怎么回事?”我充满了好奇。
“jb的雷击纹,就是牛皮癣,遗传病。”爷爷回答得依旧粗鄙干脆。
我自然是不信的,真要是遗传病,我身上也该有才是,除非真如传闻所说,我不是亲生的。
随即我凑到爷爷跟前,将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他听。
提起刘二爷和刘玉衡时,他并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说:“山海藏云、神风静默、玉衡停轮,刘家三代的命早就注定了。”
刘二爷叫刘山海,刘玉衡的爹叫刘神风。
爷爷说的这几句,正是刘家三代人的名字,从这几句来看,刘家三代人似乎注定要死。
我还没从这几句话里回过神来,爷爷声音又从门外传了进来。
我再抬头,眼前哪儿还有他的影子,此刻的他已经站在门外棺材前。
“神是过来人,人是未来神,偶尔杀那么几个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像是拉家常扯淡一样,评价了小白狐的死,一山之神在他嘴里,就跟杀个鸡鸭没什么区别。
我踱步至门口,望着棺材疑惑问道:“这到底谁的棺材?”
他抚摸着棺材,挂着微笑道:“你和你爹一样,禄入妻宫,天生靠女人的命。只有命格足够富贵的女人,才可以保你的命,但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两个这样的人。”
“都有谁?”
“一个叫谢莹,嫁给你爹了。另外一个就是棺材里这人,我老了,只能再保你一个月,想要活命,你得求棺材里的人。”
爷爷说着,整个人跟个陀螺似的开始四处乱转。
看得我头晕目眩,只感觉天旋地转,胃里也翻江倒海。
“您别转了成吗?我要吐了。”
爷爷的声音幽幽传来:“你看人四处飘忽,天旋地转,恶心头晕是不是?”
“是。”
“因为你个大傻逼在屋里点太多炭盆,煤气中毒了。”
听到这,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睁眼。
眼前哪儿还有什么棺材、爷爷。
我依旧在床边,刘玉衡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在床上毫无动静。
我用出了吃奶的劲,把刘玉衡和屋里的炭盆搬到门外,做完这些后,我才忍不住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也是这时,我忽然感觉周身一凉,像是被揪住了后脖颈,浑身一激灵。
抬头看去,屋侧黑暗中,出现一个个人影,他们每人头顶都飘荡着氤氲白烟。
这种白烟,我在那小白狐的头顶也见到过。
见我发现了他们,那些人影才从黑暗中走出来,为首的是个身形矮小,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在他左右两侧,共跟着十余人,都穿着朴素的灰褐色棉服。
“叶丹宵,你真是个孽畜子呢。”为首那中年男人双手插兜,站在远处眯着眼看我。
我扫视这群人,为首这男人我不认识。
但他身旁跟着的人中,有一个被我认出来了。
不久前跟刘二爷的戏班子去邻县搭台,在灵堂上的遗照上见过他。
意识到这群人很大概率不是活人,我立即气沉丹田,也不管他们前来的缘由,当即准备喊出那四字隐语。
只是刚动这念头,脑袋像是要炸开一般,疼痛欲裂。
为首那男人并没搭理我,而是自顾自往前走来。
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家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口棺材,而看到棺材,让我更加惊异了。
因为那口棺材,跟我迷糊中看见爷爷拖回来的那口一模一样。
一时间,我分不清刚才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那男人行至棺材旁,抬起手来轻轻叩击着棺材盖:“好歹是你爷爷,你就用这种山沟沟里捡来的破木板装他么?”
我恍然,合着他是把这当成了我爷爷的棺材,难怪会骂我一句孽畜子。
只是他会这样认为,让我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男人说着轻轻一抬手,他身旁十数人四散开来,在我家翻箱倒柜,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此前我认出的那人,也认出了我,从我身旁经过的时候,在我耳边低声说:“你别害怕,我们检查完就走。”
“你们是下边的人?”
不管是人间还是阴司,衣着统一、训练有素的大多是官家的人。
那男人笑了笑:“你干掉的那个山神,是我的下属。说起来,那个山神初开灵智,还是找你娘讨的封呢,论辈分,她算是你小姨。”
难怪小白狐当日会来那么一句。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这话透露的信息,让我很快就摸清了他的身份。
按照农村说法,山神、土地是阴司最底层的单位,而管一乡一镇山神、土地的,则是城隍。
也就是说,这个身形矮小的男人,竟然是本地城隍。
别说我现在喊不出那四字隐语,即便喊得出来,也不见得能对城隍造成什么伤害,毕竟城隍算是下边有头有脸的地祇神灵了。
而且,他头顶飘荡的白烟,比那小白狐旺盛了不知多少倍。
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我便放弃了对抗的打算。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们这次不是来拿你的。”小个子城隍扫视着我家四周,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你见过我爷爷?”
“恩,见过,一个多时辰之前,他来找我,说用他换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内,我们不动你,一个月之后,你的生死由我们做主。”他信步在屋外走着,眼睛始终在四面八方扫视,“我这么多年没升上去,这次拿了你爷爷,你都不敢想这是多大的功绩。”
想起爷爷方才迷糊中跟我说还能再保我一个月,我这才明白过来其中真意。
这么多年,我跟他并没什么太多交集,就在两天前,他在我心里的重要程度还排在刘二爷和刘玉衡之后。
如今听到这小个子城隍的话,我竟不受控制地鼻子一酸。
去屋里检查的那十数人此时也都回来了,跟他耳边说了几句。
“你们到底想检查什么?”我问道。
小个子城隍解释道:“地灵才出人杰,谁也想不到,这穷乡僻壤能连出三个人杰。你娘什么来路我不清楚;你爹,是杀退了整个阴曹司的狠人;你爷爷,更是靠一把开山刀堵了鬼门整整十五年。虽然你爷爷投在了我的庙里,但难保他没给你留什么后手,我不放心,所以来检查检查。”
旁边的人给城隍递来从屋里取来的香烛。
城隍接过香烛随手晃了晃,香烛立即燃起幽蓝色火焰,他拿着香烛走到棺材前,喃喃道:“压得整个城隍庙十五年不敢踏足这小山村半步,即便是敌非友,也得给你爷爷留三分敬意,是应该给你爷爷上柱香。”
要说爷爷有留什么后手给我的话,这口棺材,就是他留的唯一后手。
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他直接用香烛把棺材点了。
只一个眨眼功夫,那幽蓝色火焰迅速蔓延扩散,瞬间就将棺材整个吞没了。
见到这一幕,我再也忍不住了,大骂一句去你妈的,然后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这小个子城隍带着他的人往黑暗中走去。
“叶丹宵,你还有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六尺黄土之下,我在城隍庙等你大驾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