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万里念将归05
林苍苍返回地府后,当然是先送刘一夫去过奈何桥,去喝一碗忘却前尘的孟婆汤。
怎知,刘一夫当真是信守对罗绿卿的承诺,硬是不肯喝这孟婆汤。
林苍苍在桥头看着,但他觉得,这事,应当和他们没关系了。
毕竟,他去人间解救了刘一夫和罗绿卿,又将刘一夫带到了地府,他和钟杳杳的任务便已经完成了。
至于刘一夫不肯喝孟婆汤,这他可管不了。
刘一夫正想回去,转头却看到钟杳杳出现在了他面前。
做完了任务,钟杳杳当然要休息休息,正好,她看到刘一夫不肯喝孟婆汤,便来近距离围观。
钟杳杳走上了奈何桥,孟婆看了她一眼道:“你们这是带回来一个什么鬼,竟然把我的汤倒了!”
钟杳杳上前,拉住了孟婆的手:“孟婆姐姐,消消气,消消气。她和夫君感情甚笃,想等她夫君下来一起走奈何桥。”
孟婆又看了刘一夫一眼,倒也没那么生气了:“等了又有何用?就算一起过奈何桥,一起喝孟婆汤,也没法一起投胎;就算一起投胎,也投不到一块儿去。”
话是如此,刘一夫却还是执意要等罗绿卿一起过奈何桥:“就算不能一起投胎,我答应了绿卿要等他,便一定要等到他。”
钟杳杳都被他们这对夫妻感动了,孟婆也是个性情中人,坐回了桥中央,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也懒得管这些,爱等便等吧!”
刘一夫见状,便对孟婆和钟杳杳行了个礼:“多谢孟婆,多谢使者。”
孟婆不理会,钟杳杳笑了笑:“没事,没事,不必多礼。”
自此,全地府都知道了,奈何桥头多了个样貌不出众,但是和夫君情深似海的姑娘。
她日日等在桥头,只为了再见夫君一面。
看刘一夫走到了桥头坐下,钟杳杳又转头看向孟婆,真像,越看越像。
孟婆见她一直盯着,不解道:“为何这样看我?”
钟杳杳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道:“孟婆姐姐,我就是好奇啊,没有别的意思。”
孟婆看她一眼:“扭扭捏捏做什么,有事直说。”
钟杳杳尬笑了一下:“没什么事,就是,姐姐从前在人间,可有过夫君,或者爱人,或者情人?”
还以为她要问什么,孟婆媚眼一笑:“姐姐我长得如此貌美,自然是裙下之臣无数。”
钟杳杳再次尬笑:“是是,姐姐相貌可说得上倾国倾城,世间难寻。可是,我好像在人间的一幅画上,看到了姐姐的画像。”
“什么?”孟婆神色突然认真起来,看着钟杳杳确认她的话,“那画在何处?”
她已死去一千多年,死后就做了地府的孟婆,从未投胎转世,照理说认识她的人都早就死了,也不会有人记得她的模样了。
钟杳杳:“我们去救刘一夫时,碰到了一个夷山派的修士,他随身携带的画像,我看着很像姐姐,几乎一摸一样。”
孟婆听了她的话,神情有些恍惚:“修士?原来,她竟成了修士吗?”
孟婆回过神,又问:“那修士,是修仙?你可知他叫何名?”
“据他自己说个修仙门派,他名叫庾梦同。”
孟婆再次陷入沉思:“庾梦同,庾梦同,怪不得我总等不到你,原来你一直在人间,根本不会来地府……”
钟杳杳听孟婆喃喃自语,她就说,孟婆才不是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这一切也太巧了些。
虽然钟杳杳的好奇心还是没有得到满足,但她看孟婆的神色,也不会没有眼色地打扰她,便想悄悄地走了算了。
反正孟婆就在这里,以后等她心情好点了再聊也不迟。
孟婆却叫住了她,主动道:“杳杳,你想听个故事吗?一千年了,我也累了。”
钟杳杳立刻停住离开的脚步,转身回到孟婆身边坐下,点头:“嗯,我听。”
孟婆埋藏了一千年的心绪,被突如其来的故人消息戳破了一个洞,正需要一个出口,而钟杳杳是最好的倾听者。
她知情知趣,又极善安抚情绪,她自己一直不知道,她真的很适合做阴阳使者。
这是孟婆第一次见到她时得出的结论,想必,蔡朔也是如此认为。
三生河依旧波光粼粼,静谧幽暗,孟婆趴在栏杆上,脸蛋媚骨天成,身姿曼妙无双,依稀像是回到了千年前的蜀地叙州。
孟婆在凡间的名字叫做玉娘,曾是叙州最大的青楼,醉颜楼的花魁。
她自小便在醉颜楼,长大了便也在醉颜楼,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
玉娘美貌惊人,头一次在醉颜楼跳舞,便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甚至连玉娘这个名字,都是当时的文人墨客替她取的,他们用天人如玉,美人如玉来称呼她。
玉娘享受着众人的吹捧,她从不会庸人自扰,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玉娘生在青楼,长在青楼,又成为青楼的花魁,没有任何不好。
玉娘容色惊天下,文人墨客到了蜀地,都想去一趟醉颜楼一睹芳颜。
玉娘以为日子就这样花天酒地地过下去,却在某一天,在一众于她而言只该是过客的世家公子中,遇到了一个清风朗月,一身正气的少年。
他姓庾,穿着青袍像刚长好的绿竹,也像碧如丝的春草,玉娘不知道他的名字,便叫他瘐郎。
她名玉娘,他唤作瘐郎,玉娘在万花丛中踏过都未曾动过的心,悄悄动了一下。
和那些文人墨客待久了,玉娘也学了些诗文,自从见过瘐郎后,她便最喜欢那一句“瘐郎年最少,青草妒春袍。”
玉娘开始盼着瘐郎到来,但他总不来。
玉娘有时看着远处奔流的川江,心想,算了,不来就不来了。
他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庾姓乃大族,高门子弟,哪会天天逛青楼呢?那天一群少年公子,就数他板着个脸,不肯喝姑娘们倒的酒,也不让姑娘们靠近。
后来,玉娘借着一个他被人罚酒的机会,亲自倒了一杯酒送到他的嘴边。
玉娘看他瞬间涨红了脸,却还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便想笑。笑了后又半是挑衅半是期冀地看着她。
自从成为醉颜楼的花魁后,这还是第一次,玉娘觉得有些忐忑。她怕他和拒绝其他人的酒那样,也拒绝她。
他一动不动,就在玉娘想放下酒杯时,他突然垂头喝下了她杯中的酒。
玉娘又笑了笑,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座位。
一群人开始起哄两人,玉娘早就见惯了这种逢场作戏的风月场所,庾郎却似受委屈了那样,任众人如何调笑,他都冷着脸一言不发。
见他如此,玉娘便也渐渐冷了下来。
是啊,似他这种世家高门的天之骄子,如何会看得上自己这样的女子呢?
玉娘从不觉得自己以色侍人,便比人低一等,既然他看不上,便也不再往他那边凑去。
只是那天初见后,玉娘又时常会想起那个一本正经的少年郎来。
后来,玉娘又在醉颜楼见到了他。
他还是冷着脸,玉娘不懂,既然不情愿,为何又要来青楼呢?
玉娘虽还会想着他,但也不再往他跟前凑,只跟其他人喝酒谈笑。
哪知,那天他们走时,瘐郎却故意留在了最后。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竟回头对玉娘道:“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但偏偏,玉娘竟真的将他带到了自己的房间。玉娘知道他是正人君子,也不怕他。
只是到了房间,他却又坐着不说话,玉娘忍不住道:“瘐郎,你不是有话同我讲,为何来了又不说了?”
玉娘倚在窗前,风情万种:“难道,你想买我过夜?”
瘐郎涨红了脸,抬起头道:“你别这样自贱!”
玉娘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样,大笑出声:“这里是青楼,我是这楼中的妓女,如果我说买夜就是自贱,那我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早些去跳川江。”
听她这样说,瘐郎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玉娘冷笑:“那你到底是何意?你以为我的时间不宝贵,你不付钱就能让我陪你聊天?”
听罢,瘐郎解下了腰间的荷包,把荷包中的银子都倒在桌子上。倒完银子他道:“玉娘,你又不喜欢这里,我赎你出去,好不好?”
玉娘怔怔地看着他,她没想到,他竟然想要赎她!玉娘一直以为,他是看不上她,并不喜欢她的。
玉娘这是太低估了自己的美貌,那时候的她,正值青春年少,姿容无双,她的脸足以让众生都匍匐在她脚下。
正直的庾郎也不是那个例外。
但玉娘还是没想到,他会想要赎她。
她愣了半晌之后道:“你知道赎我要多少银子吗?你桌上的那些,可远远不够。”
庾郎赶紧点头:“我知道不够,我只是想先问问你的想法,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不可否认,此刻,玉娘心中是欢喜的。她如何能不喜,身份清贵,朗月清风的少年郎说要赎她。
她看到了他通红的脸颊和耳朵,坚定诚恳的眼眸,她自然是相信他的诚意的。
玉娘突然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胸膛,她转过身,窗外的清风扑面而来,她看着远处的川江,猛烈跳动的心,慢慢缓和了下来。
心里那个迫不及待想要答应他的那个声音,也渐渐安静下来。
她自小在青楼,也曾看到很多人欢欢喜喜地走出了青楼,最后却不能欢欢喜喜过完一生。
她玉娘,醉颜楼最美貌的花魁,会是和旁人不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