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来
乙亥年七月十五,是元贞皇后沈氏的祭日。
也是宁州叶家大公子的娶亲之日,一顶小红轿在锣鼓喧天之际被抬进了叶家。
沈氏众人早已遗忘得差不多了,而叶家娶亲之事却传遍了整个宁州。
茶楼上,坐着一位少年,身着一袭黑色锦袍,剑眉星目,那双眼眸犹如寒潭般深邃。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去热气,随后轻抿一口,目光悠然地投向楼下热闹非凡的街道。
“今日缘何这般热闹?”
他的随从恭立一旁,轻声回应道:“回公子,今日乃是宁州叶氏大公子的大婚之日。”
“哦?所娶何人?”那少年饶有兴致地追问。
“似乎是陵阳陆家之女名唤陆璃。”随从的回答带着些许不确定。
萧时桉的眼中突然燃起了些许的期待,若有所思的看向了那顶小红轿。
人人皆知这叶大公子病入膏肓恐命不久矣,叶夫人早就使人备好了他的棺椁修建好了墓地,怎就忽地要娶亲了呢?
再一探听,方知,这轿中的女子亦非平常之人。
也是个病怏怏的人儿。
两个都是命不久矣的人成亲,自然也是跳过了许多繁杂的程序,新娘子直接一顶小轿被抬入了洞房。
叶铭臣看着眼前一袭红衣的陆璃,全然没有一丝成为新郎官的喜悦。
她羸弱得恰似一根纤弱柳枝,仿若风略一吹,便可将其折断。
“大公子,您快挑喜帕吧,此喜帕一挑,此婚便算成了。”一旁之喜婆见叶铭臣许久未有动作,满脸堆笑地催促道。
“你急什么?要不你来替我挑。”叶铭臣面现不快之色,但还是拿起喜杆,将陆璃盖于头上之喜帕随手一挑,随即就把喜杆丢至一旁。
陆璃,他早就见过,实无惊喜可言。
即便浓妆艳抹,也难掩其浓浓病态,她的面庞仿若被一层灰暗之黄纸所覆盖,毫无光泽可谈。深陷的眼窝中,唯有一双大眼仍闪烁着光芒。
沈黛透过叶铭臣身后的铜镜之中望见镜中的陆璃,便忆起十五岁时的自己,与眼前的陆璃迥然不同,她是那般绚烂夺目,仅是无意一笑,便能轻易夺得一个少年天子之心。
她亦是十五岁嫁人,她如愿嫁给了自己如意少年郎。
只不过她的下场太过惨烈。
父兄皆惨死边外,而自己也被一根白绫要去了性命。
这一桩桩手笔,皆出于曾经将她高捧于天的陛下之手。
何其讽刺。
十年过去,若沈黛尚且活着,应二十有五了。
“就你这等蒲柳之姿,也能入我叶家。”叶铭臣即便连起身之力气都无,亦不忘口上挖苦陆璃一番。
沈黛这才自回忆中回过神来,方发觉喜婆与那些丫鬟早已不知何时退了出去,仅留下她与叶铭臣在房内。
陆璃着实不美,她面黄肌瘦,常年受病痛折磨,使其身体发育尚不如自己十二岁的表妹。
但这叶铭臣也未好到哪里去,他身躯单薄如纸,面色苍白无半丝气色,双眼半睁半闭中还透出一丝对她的不屑。
沈黛静静听着叶铭臣的抱怨,她只觉此二人皆为可怜之人,被世俗牵扯,生死皆不能如愿。
她昨日才从陆璃身体中苏醒,而原本的陆璃却已病死在了成亲的前一晚。
她忆起叶璃生前种种,觉得她是个可怜至极的人。
父亲是个赌徒,陆家祖上积累财富皆被他一散而空。母亲懦弱,从不敢违抗所谓的三从四德。
这门亲事,陆璃本就不愿。
她自幼体弱多病,大夫断言她活不过十五岁。
但活人的聘礼总归比死人的多,于是叶家趁陆璃还有最后一口气,为她敲定了急需娶亲的叶家。
叶铭臣尚未弱冠,他无妻无子自然不能葬在叶家。只有成了亲,他死后才能名正言顺地进叶家祖坟。
陆叶两家一拍即合,明面上是想让这两个孩子结为伴侣互相扶持,实际上是各打各的算盘。
现在沈黛成了这个身体的主人。
她恨命运不公,为何自己与叶璃都从未做任何坏事,却落得如此下场。她的父兄亦无错,却平白沦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从此,她便是陆璃,她要替死去的陆璃走出叶家,也要替自己报血海深仇。
“我都说了不愿与你成亲,你为何还要死皮赖脸嫁进来?我真是不懂,你们陆家已穷困至如此程度了吗,都要靠嫁女儿来敛财了。”叶铭臣病得着实不轻,嘴上却毫不留情。
“那好,我们和离吧。”陆璃语气平静的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她此言一出,叶铭臣着实吃惊。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璃,他原本以为陆璃会哭哭啼啼或者继续忍受他之羞辱,却未想到她竟然如此干脆地提出了和离。
“你你说什么?和离?”
陆璃眼神坚定而平静,她再次重复道:“正是,和离吧。你都说了要与我生不同衾,死不同穴,我不愿如此勉强下去。”
叶铭臣心中涌起一股复杂之情绪,他忽而意识到,这个看似柔弱之女子,好似也不如他猜测的那般不堪。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毕竟,他一直以来对陆璃百般嫌弃,如今她主动提出和离,反倒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若我真顺了你的意,提出和离,那我叶家给你的聘礼,岂不是都要白白落入你们陆家的口袋。”叶铭臣虽对这段姻缘不满,却也只是嘴上不饶人,和离他是从未想过的。
和离虽易,她自己便可做主。但那聘礼,进了陆家,恐再难追回。
“聘礼之事我确难作主,若……我能治好你的病呢?”叶璃思考片刻,说道。
叶铭臣仿若听到一个荒诞不经的笑话:“你?治好我的病?多少名医都对我的病束手无策,你一个闺阁女子又能有何办法?且不说你这身子骨……恐还不如我。”
陆璃对他的质疑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自有办法,你不妨与我赌上一赌,我若能治好你,你便与我和离。若治不好,那我听凭你发落便是。”
叶铭臣坐在那里,眉头微皱,他其实对陆璃能否治好自己的病心存疑虑,毕竟那么多名医都无计可施,她又有何特别之处?
但不知为何,或许是内心那一丝不甘和对摆脱病痛的渴望,他还是选择了应下。
“好,我应你。若你治好了我的病,我便给你和离书,我叶家的聘礼就当是你的诊金。若你不能,我便休了你,让你背负弃妇之名。”他说出这番话时,心中竟有一丝报复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