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意气相投
我叫林浩天,是一名由李先生领养的孤儿,自我有记忆起,便总被李先生以“浩天,浩天”相称,周边人也习惯叫我林浩天,以至于浩天这本名渐被众人遗忘于岁月的尘埃中。
李先生一生孤独,膝下无子嗣,我从未得知他为何唤我作浩天,每当我好奇询问,他总是板着那张冷峻的脸,严厉告诫我勿再多言,若我追问得紧,他便独自闭门不出,直至次日。
及至年岁稍长,我从邻里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在我之前,李先生曾收养一孩童,却因不明缘由而夭折,我这“浩天”之名,实则是为了缅怀那位未曾享福的兄长。
李先生在镇上的脾性是出了名的棘手,硬如顽石,不近人情,曾有人试图劝解,反遭其厉声呵斥,镇上鲜有人能与其意气相投,故而背后人称他“林铁石”。
尽管李先生性情乖僻,但他经营的“乱邪藏天”却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按说镇上的纸扎铺并不少,唯独“乱邪藏天”生意兴隆,皆因李先生精通奇门遁甲之术。
李先生常对我言,即便是妖魔邪祟,亦属生灵,然其手下亡魂无数,死后恐堕入无间地狱,故需常行善举,以赎己罪。
我有一青梅竹马赵君,未及初中毕业便归乡协助李先生料理铺面,他言人生短暂,终须面对死亡,而纸扎铺则是永恒不衰的行当。
赵君接手“乱邪藏天”后,李先生便乐得清闲,铺面事务全权交由赵君打理,他自己则除做法事外,便闭门造棺。
李先生制棺之技堪称一绝,远近闻名,凡有丧事,必寻李先生,李先生亦乐于相助,毕竟有利可图。
镇民皆信,出自李先生之手的棺木,从未有过差池,其名声随之日盛,引来四方访客。
时而李先生忙碌非常,赵君欲呈账目亦难觅其踪,尤以周末为甚,店前豪车云集,访客非富即贵,甚至不乏黑道大佬。
奇哉怪也,这些平日里呼风唤雨的人物,遇李先生则笑脸相迎,卑躬屈膝。赵君与我因此受益颇丰,我深知,他们的到来预示着我的好日子将近,而李先生对此总是视若无睹。
访客阐明来意后,李先生必细究根底,恨不得追溯至人家八代祖宗,对初次登门者,盘问更是详尽,胜似户籍调查。
问明原委,李先生或允诺,或因意见不合,将人与物一并逐出门外。
他从不为财所动,若与他投缘,他自会援手;若话不投机,翻脸如翻书般迅速。
或许正应了那句老话,脾气大的人自有其资本,李先生的资本与脾气恰成正比。赵君目睹李先生待客之态,心中颇有微词,不就是懂些玄学吗,有何了不起?
直至那次事件,赵君对李先生的态度彻底改观。
那是在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前夕,俗称鬼节,店内迎来一位神色慌张的中年男子,急切要求购一具棺材,且需即日交付。
赵君闻听购棺,未加思索便婉拒,非是不欲盈利,实乃李先生有令,清明与鬼节期间,无论出价多高,棺木概不出售。
李先生言,此二日为阴间鬼魂返乡之期,各类妖魔游荡,孤魂野鬼众多,活人尚求安身之所,鬼魂亦然,棺木外出,易惹孤魂觊觎。
男子闻拒,怒目圆睁,凝视赵君片刻,忽道:“我要……找你师父商议。”
显然,他已意识到我俩做不了主。
彼时,李先生身披外袍,手持墨斗,正为木板弹线,见有人擅入,面色微愠,未及发作,男子已扑通跪地,连连磕头。
李先生见状,欲言又止。
听完男子陈述,李先生连推带搡将其送出。
原来,此乃一名骤富之人,因承包工程而腰缠万贯,却也因财而迷,沉迷女色,恋上夜总会一女子,因其貌美,不久便娶其入门,不料婚事竟引出祸端。
男子出差签约归来,发现妻子莫名溺亡,家中哀嚎一片,唯有其父静坐一旁,默默抽烟。
望着灵堂中新妇,男子察觉事有蹊跷,为何妻子身着嫁衣投河?询问之下,其父初时闪烁其词,终在儿子逼问下吐露真相。
原来,其父贪图儿媳美貌,暗中侵犯……儿媳不堪其辱,遂穿嫁衣投河自尽。
男子闻言,不顾一切痛殴其父,待冷静后,念及家丑不可外扬,便谎称自己出轨,导致妻子想不开自尽……
女方家族岂能善罢甘休,要求风光大葬。
虽请来诸多法师做法,棺木亦选用上乘楠木,但在起棺之日,棺内竟渗水而出。
女方亲属认定女子死得冤枉,对男子又打又骂,催促另备棺木。
乡亲们相传,李先生所制棺木绝无此等异象,男子这才寻上门来。
李先生听罢,沉吟许久,终在男子哭求下同意售棺。
李先生许诺次日取棺,并将男子的钱掷还,言其钱不洁,宜用亡妻私房钱购棺。
男子闻言点头离去,我问李先生何故,李先生答,唯有精工细作的棺木方能镇住亡魂,因女子含冤,中元之夜恐会归来索债。
库房中棺木皆备,唯缺棺盖。李先生言,活人居屋,逝者栖棺,棺乃亡者之宅,不容丝毫疏忽。
李先生步入库房,挑选木料,预备制作棺盖。区区棺盖,讲究颇多,李先生却不许我插手,言我命格轻薄,不宜沾染阴气过重之物。
李先生在内忙碌终日,直至夜色沉沉方出,其疲态显而易见。我见状未敢打扰,即便瞧见周彦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也只是以眼神示意,独自步入内室休憩。
周彦心知肚明,李先生每完成一副棺椁,涂漆的收尾工作总归是我们俩的差事。
步入后屋库房,一口棺材静默横陈,昏黄灯光下,更添几分刺目之感。
周彦调配好漆料,哼着小调,着手涂抹,约摸一小时光景,正欲直起腰身,忽觉颈后掠过一丝寒意,虽不强烈,却透心凉。
周彦回首一望,只见一位身着嫁衣的女子,于门外幽幽飘荡,乌黑长发披散肩头,不时有水珠滑落。
许是周彦太过专注,未及转身,便直接问道:“何事?”
女子悠悠答曰:“特来查看你师父所制宅邸,是否合我心意。”
此言一出,周彦猛然惊醒,缓缓向女子靠近,岂料女子猛然甩发,一条鲜红舌垂至胸前,双眼血水潺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