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要走,便坚决些
盛京,皇子府。
夜幕低垂,府中一片寂静,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祁柏连此刻倚靠在雕花椅上,消瘦单薄的身子似乎承受不住某种重量,正在颤颤发抖,整个人此刻都笼在极低的气压之中。
他脸色苍白,半阖着眼帘,灯火投映之下,一排乌雅纤浓的睫羽打在有些泛青冷白的下眼睑处。
一旁的周成正蹙着眉捏着他的手腕仔细诊断,“郎君今儿个又动内力了?”他此刻身体气血乱窜,经脉浮沉。
男子眼底淡然,眉心却凝出一抹冷意,“不过动了三分力道,周伯不用担心,事情没有结束之前,我也不允许自己身子出事。”
周成取出银针,在他胸前穴位之处连下两针,“郎君再这么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即便小人医术再好,也回天乏术。”
祁柏连睁开双眼,黑漆漆的眸子显出几分阴鸷,“周伯放心,即便你没有什么法子,皇叔他总归是有的不是么?
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活到现在么?”
周成略微垂眼,待他探出祁柏连体内气血平复下来之后,取了胸前银针叹了口气,“郎君还请勿要再责怪主子,其实这么多年,主子看郎君这样,他的心里也不好过,还请郎君体谅他的身不由己。”
祁柏连拢衣起身,勾起的嘴角带着几分嘲弄,这么多年连仇都不敢光明正大报的人,何谈什么身不由己?
不过是个笑话。
为了母亲,他是无怨无忧,但是他也看不上他如此行径。
只不过现在还有用得上他的时候,他不好翻脸罢了。
他敛了眼内情绪,走到桌旁慢悠悠的倒了杯茶,方解释道,“今日原本不过按着周伯的指示接近目标罢,只是临时出了点意外,不得不动用内力,周伯放心,以后不会了。”
周伯闻言内心一喜,“郎君找到了?何人?”
祁柏礼纤白的手指把玩着杯盏,神情带着一抹玩味,“说起来倒是有趣,这个人你我皆认识,她就是我们御史大人新娶的夫人,工部侍郎家的三小姐。”
周成手指微捻,随即面上涌出一抹喜色。
微尘浮动,命格已变,果然是个有大造化之人。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男子点了点头。
男子瞥了他一眼,背着双手走到窗前,“只是目前有些难。”
她竟然已经为人妻了啊,那他要如何才能得到?
室内烛火昏黄,未能照到他的面容之上,一片阴影之下,他倏然挑眉笑了,“周伯,你知道长平侯的夫人,现在正在广征盛京的未婚男子前去府内议亲么?”
“郎君此话何意?”周成望着他,一时间有些惊诧。
祁柏连长睫微弯,“周伯,你先下去吧,让叶青进来,我有事吩咐。”
夜色深沉,桌前的男子神色莫名,他伸出细白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
“皇兄,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
星河流转 ,人间帘幕。
子时虽然已过,盛京还未宵禁。
刻有凤府标识的马车,此时正缓缓行驶在宽阔的京城街道之上。
慕兮灼依坐在车厢软垫上,微醺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她略微抬眸望着他,“凤卿,谢谢你。”
谢谢你今日送我回来,也谢谢你这么些年的真心相护。
车厢的四周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温馨。
凤卿侧眸,神色温润,他望着她有些泛着水汽的迷离双眸,知道她有些醉了,“知道你如此贪杯,下次可不敢让你再碰了。”
“谁让你酿的果酒如此好喝,让人情不自禁就喝了这么多。”
她望着他,万千碎星涌进眼底,她的眼眸成了璀璨星河。
凤卿闭了闭眼,方才堪堪移回视线。
她用这种眼神看他,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他清了清嗓子,“你若喜欢,下次果酒酿好,送你几坛。”
慕兮灼闻言,立马拍手笑了起来,颊畔梨涡清浅,与平日端庄持重的样子完全不同,“凤卿,你说话要算话,可不许食言了。”
凤卿端坐一侧,唇畔笑意柔和,“说好了,不食言。”
缓缓行驶的马车顿住,“将军,侯府到了。”
凤卿短暂停留一下,便拉开车帘下了马车。
他朝着车厢伸出胳膊,“蛮蛮,下车了。”
慕兮灼晕乎乎的起身,顺势拽住他的胳膊跳下了马车。
平日里坚硬平坦的道路现在踩在她的脚下,像是一团软绵绵的棉花,她没站稳,身子踉跄了一下。
凤卿伸手一把勾住她的臂膀将她捞回,待看见她被扯皱的衣衫时,顺手帮她捋平了下,“还能走吗?”
慕兮灼点头,“无碍,刚刚是没站稳。”她看了眼近在眼前的府门,抬脚便要朝里走,走了几步她又回头朝他挥手,“你也回去吧。”
“等你进去我便走。”凤卿站在原地未动。
慕兮灼不管他了,此时她的胃里有些难受。
刚想抬手扣门,门从里面开了。
凌余一身暗红官袍的身影从黑暗中显露。
他看着她,眸色暗沉,胸膛似有起伏。
“世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慕兮灼有些讶异的看着他。
淡淡的酒味从她身上散出,他眸色阴沉,转瞬又恢复淡漠。
“公务在身,回来的有些晚了,夫人今儿去凤府喝酒了?”
慕兮灼欠身,“去看凤爷爷,贪杯喝了点果酒,这就回去了。”
凌余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眼眸微眯,平淡的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慕兮灼站在那怔然片刻,眼角余光瞥见早已不见踪迹的身影,她努力的勾起嘴角,迈着漂浮的步子朝落霞轩走去。
落霞轩内,冬竹看见自家小姐摇晃的身影,慌忙出来搀扶,“小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是小将军送您回来的吗?
奴婢快要担心死了。”
慕兮灼笑着拍拍她的脸,“对不住,让你担心了。
今儿个贪杯喝了点果酒,所以回来的有些晚了。”
冬竹脸色紧绷,“小姐,以后少喝些,这大晚上的若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不是有凤卿在吗?”
“可是……”
“好了,别可是了。”慕兮灼出声打断她,“我这会有些难受,你去放点热水,我要沐浴。”
“是。”
房内寂静,慕兮灼坐在书案后轻轻捏着眉心等待,蓦然一道冷淡的身影闪进脑中,她停了捏眉的动作,微颤的眼眸慢慢落在书案上的笔墨纸张。
她有些恍惚的提笔,字落在纸张之上。
半晌,她放下笔,拿起纸张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连同脖子上的这块血玉,一起取下,放进其中一个妆盒。
这里全是他送她的物件儿,这么些年,也没有把这个巴掌大的妆盒填满。
她叹了口气,盖上妆盒,连同内心一起尘封……
三更已过,府邸一片万籁。
侯府的书房气压迫人。
“为何没有出手?”主位上的男子深邃的眸子此时一片冰凉。
青良跪在地上不知所措,他望着主位上的主子,讷讷不不知所言,“主子,……您不是说不用再汇报少夫人的行踪了吗?”
凌余坐在书案后,看不出情绪,黑漆漆眼眸盯了他半晌,“夜风,将他送回暗卫营去!”
“是。”
“你们俩都下去!”
书房外夜风看着沉默的青良叹了口气。
青良苦着一张脸道,“老大,不是你说以后都不用向主子汇报少夫人的行踪了吗?”
“只是让你不用汇报,没说少夫人遇到危险时,不让你出手相救!”
“我是准备出手来着,这不是没来得及吗,九皇子突然出现,我就没有再出手了。”
夜风叹息,拍拍他的肩,“青良,你还是待在暗卫营好好历练一番吧。”
他们身为下属的,不仅要服从主子的命令,有时候还得学会揣摩主子的心思。
尤其像他们主子这样口嫌体正直的更要如此。
夜色深沉,落霞轩内的灯火已经全部熄灭,被一片黑暗包裹。
倏然,窗子动了一下,接着从外打开,一个人影悄然翻了进来。
一阵凉风灌进,惊醒了里间浅眠的冬竹。
“谁?”她刚想起身去掌灯火,便感觉脖子一痛,接着失了知觉。
暗色的身影迈着长腿缓缓跨进屋内,扫视了一圈,眸光便落在床榻上正香梦沉酣的女子身上。
月光清浅,洒进室内,他转了眼光来到桌案后落座。
他就坐在那靠在椅背上,好久,一动未动。
斑驳的光影照亮妆盒的一角,未盖严实的盖子探出了一点信笺的尖角。
男子身形凝滞了一瞬,伸出的手在空气中微顿之后,还是将妆盒揭开了。
里面为数不多的物品连同折起的信笺一起显露,鲜红色的玉佩压在雪白的信笺上面甚是好看。
他眼睫一颤,打开了信笺。
信笺的字迹还未干透,字迹有些潦草,还有几处墨团晕开。
他看着看着,手便抖着紧紧握成拳头。
好一会儿,他折好纸张,揣进胸前,推开椅子径直走向床边。
床上的人儿毫无察觉,兀自睡的香甜。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眸色深沉的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个遍,不期然府外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
那被别人碰触过的肩颈突然就有些碍眼,他探下身子撩起她一抹秀发,视线顿在她白皙细腻的颈窝处低下头……
暗红色的官袍交织着月白色的锦缎长裙。
一阵痛意袭上床上熟睡的人,她开始用力挣扎。
男子伸手在她胸前点了两下,很快床上的人又睡了过去。
他抬起头,嘴角染上一抹殷红,“灼儿,既然你想离开,那便坚决些,不然最后,我怕你会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