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和合
云绾低着头,她的视线现在只能看见自己绣鞋周边的方寸空间。耳边月芙的脚步声也渐渐远了,室内又恢复了那种寂静。
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她很想想一些别的什么事情让自己平静一些,可是方才跟月闻月芙谈论的那些事情,此时却是半点也进不得脑袋。
她的手指反复揉捻着袖口上精致的刺绣花纹,此刻只有这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能让她稍微分分心。
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她的手指停了下来,似乎连呼吸都跟着停了下来。
那不是女子软底绣鞋的声音,是男子官靴踏在地毯上的动静。
那脚步声来到她面前顿住,紧接着是一阵衣料窸窣的声响,片刻,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臣,赵焱,拜见公主殿下!殿下万福!”
洞房花烛与君臣大礼,虽然知道这些都是依着规矩,可云绾心中还是不免生出了许多荒诞之感。
她的眼中只看见得见面前摇曳的盖头穗子,如她此刻的心境一般。
“堪爱处,最好是,一川夜月光流渚,无人独舞。”云绾呢喃道,“二郎可还记得此句?”
片刻的沉静之后,只听赵焱的声音响起,“信口胡诌,公主居然还记得……”
“长公主的生辰宴上,我与二郎偶遇,二郎当时以此句喻我,怎会不记得呢?
“那时殿下携侍女在小池边,月光盈盈之下,得见殿下一舞,臣此生无憾了。”赵焱的声线犹如流泉涌动,云绾心中一热,抬起头道:“二郎不替我揭盖头么?”
赵焱似乎站起身来,“宫中的规矩,到没这个,公主怎会……?”
“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我与二郎今日结发,从此便是一体,二郎难道真的想后半生要跟我守着君臣之礼吗?”
云绾话音刚落,甚至还未来得及调整好脸上的神情,只觉得清风一袭,红幕揭开,赵焱就这么面带笑意地站在她面前。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时间似乎静止在了此刻。云绾脸上也浮起了笑,他们就这么相互凝望,没说一句话,却都觉得仿佛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多年。
赵焱的目光从云绾满头的珠翠一直流连到她罗裙下的鞋尖。
烛火在他眼眸之中跳动,“殿下真美!如此天家美眷,真的成为我的妻子了吗?”
他满心满眼都是如花美眷,目光灼灼灼烧得云绾避开了目光。
他没有再以臣下自称,反而坐到了云绾身边。
少女的脸,在昏暗的烛火之下,犹如熟透的蜜桃一般,粉嫩嫩的,似乎还有一层薄薄的绒毛,在光照之下越发让人想要伸手触碰。
云绾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带着炙热的温度游离在她身畔,他的手轻轻揽住了云绾的腰,她的身体止不住地轻微颤栗,她闭上了眼睛。顺从着他的指引,倒在了枕衾之间。微风吹得红帐飞扬,室内氤氲的熏香气息,让屏风画壁上的春雨玉兰仿佛正在雨中摇晃一般,花瓣被雨水打得乱颤,却又溢出满室的芬芳。
当真是,雨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
听着室内的动静,守在外间的月闻月芙相视一笑,月芙拉起妹妹,行了几步,在阶下坐了,“里面一时半会也不会传,咱们多年不见了,如今可算得空说说话。”
月闻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塌下肩,长长呼出一口气,“皇后娘娘当初只让我跟着公主,我那时候还想,在温室殿万事都有姐姐帮忙,去了公主身边,我一个人……不知该怎么生活的,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竟在宫外姐妹相聚了。”
“公主殿下仁厚,你跟着公主也挺好的。”
月闻点了点头,“殿下是待我很好,可是……”她将下颌抵在膝盖上,眼睫垂落,看起来有些怅然。
月芙见状,自然问,“可是什么?”
“姐姐,咱们在宫里做宫女,年满二十就能放出去嫁人,可现在跟着公主出了宫……”月闻抬起头欲言又止。
“你是想说,出了宫,脱宫籍入奴籍,那终身之事便只能看公主的心意了?”月芙有些惊讶,月闻平日里行止得体,做事用心,完全看不出会担心这些事情的样子,“可是以我看殿下为人,想必不会有意耽搁……”
“不是!不是!”月闻连连摆手,急着摇头,“我不是担心殿下会耽误我,我是……”
话已到了嘴边,可是看着姐姐关切的神情,不知怎么,她就是感觉说不出口。
“姐姐在宫中这么多年,不知可有……萧郎可顾……”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是听不清的。
可就是这么一句细微的嘀咕,却惊得月芙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你有心上人了?”
她连忙压低声音,弯下腰伸手抚上月闻的肩。
身后,洞房内隐约细碎的声响传来,月闻抬起头,月光之下,她的眼眸湿漉漉的,“怎么办,姐姐,我再没机会见到我的萧郎了!”
月芙连忙四下看了,见远处的小厮侍女都离得远,也不似听见的样子,这才又在月闻身边坐了,紧紧挨着她,小声道:“什么叫再没机会?你的心上人难不成在宫里?”
月闻的耳尖几乎红得发烫,她沉默着点了点头。
月芙感觉脖颈像被什么人紧紧捏住了一般,宫中除了不能人道的内侍,便都王孙贵胄,不论是这二者之中的哪一边,都不是月闻应该肖想的。
“是……是……”她想问,却怎么也吐不出那个字。
她不敢问,甚至不敢真的听见这二者之一从妹妹口中说出来,
“是东宫太子殿下……”
可是,月闻的回答尽管轻微,却是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月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站起来,连行了两步,却又折返,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太子殿下!?周月闻!你疯了吗?”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可她的眼神似乎恨不得现在就给月闻拉去看看郎中。
月闻低下头,没有回答。
“咱们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你我这样的人,就是去东宫做侍妾都是高攀,你……”月芙气结,手指戳了戳月闻的脑袋,“皇后娘娘说怕你一个人照顾公主有闪失,要将我拨过来,我还道你这么多年跟着公主和袁才人,都没出什么岔子,如今也长大了,该是皇后娘娘多虑,现在看来到是我浅薄了。”
月闻抬起头,脸上已有浅浅泪痕,:“姐姐,你骂我,打我吧!将我骂醒,打醒,也好过我如今……我如今满脑子都是他,一想到出了宫,几乎就再没相见的机会了,我连远远看见他的机会都没有了!我的心里就像有火在烤一样!”
她伸手抱住月芙,连伤心都不敢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