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绝地
一股不可名状的恶臭,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不停地刺激着季言川的神经。
他只觉得浑身仿佛火焰灼烧一般的刺痛,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这人世间。
他脑海之中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些扑面而来的拳脚之上,他本就负伤,还要护着一个全不会武的言礼……
也许此时此刻他居然还能呼吸,还能清醒,已经说不清这是一种恩赐还是一种折磨。
他闭着眼,若还有眼泪的话,现在就应该是流下来的最佳时刻。
可是,他的眼睑下是干涸的,到了这种境地,或许流泪都已经是一种奢侈。
“大哥去了北边,你们就可以不用受这军役之苦,好好念书,将来咱们家也出个读书人才好!”
大哥言山的话还仿佛还在耳边,可如今,莫说是读书科考,只怕是性命堪忧。
他强撑着睁开双眼,眼前似乎结了一层血痂,撕扯出一片刺痛。
眼前是漆黑如墨的天幕笼盖,零星几颗星子似乎代表了某种仁慈。
天没有再要下雨的意思。
他尝试活动手指,这才发现右手之中竟然还握着那把匕首,同样已经被结痂的血液凝固成了他手的一部分。
复苏的疼痛从四肢百骸席卷而来,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受伤,似乎这些疼痛并不是身体想要告诉他何处受伤,而是这具躯体对这种噩梦一般的极致压榨爆发出的悲鸣。
他尝试了几次,这才勉强坐起身来。这也让他成为了这片旷野之中唯一的高地。
他也才得以发现那恶臭的来源。
他正坐在一片乱葬岗之中。
目之所及,断肢、残躯各色与泥土混杂的衣服,以及高高矮矮的墓碑。
那些冯氏的打手,许是以为他已经死了,才把他扔到此地的吧。
他的耳中爆出一阵尖锐的蜂鸣,喉头一腥,呕出一口鲜血,整个胸腔都如破风箱一般呼响。
他抬起手,用同样已经污浊不堪的袖口狠狠擦过嘴角。血色倒是没了,却在下颌处又添了一块黑乌。
他刚刚恢复生机的躯体却很快紧绷起来,四下的旷野中那些隐约的虫鸣里,似乎有其他的声音混杂当中。
他将压着他双腿的一截已经腐胀得看不清形状的躯体挪开,翻身低匐在其后,只露出一双眼睛警觉地看向周围的夜色之中。
那些张牙舞爪的灌木阴影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移动。
他的握着匕首的手指忍不住反复收紧,他既已被扔到这里,冯家的人应该不会在这种地方埋伏他一个“死人”。
这种时刻,这种地方,他心中几乎已经有了答案,后脊梁窜起一阵酥麻。
有风在此时微微拂过,云层散开,朦胧一片月光流下九霄。
灌木丛中,几点莹莹绿光泛着杀意亮起。
狼嚎声犹如地狱魔音一般响起,只见树影晃动,一只银背苍狼低吼着缓步走了出来。
闪着寒光的獠牙从血涎滴答的口中露出,这匹狼的前爪和头脸上全是血污,想必是落单的孤狼在此地啃食腐肉。方才是被季言川突然坐起来的动静唬的暂避一旁。
如今看清了他也是孤身一人,怎么可能放过这大好的活物。
身形一矮,前爪一顿,飞身便向季言川扑来,季言川虽是拖着一具伤重之躯,可是这种时候也不知是何处生出的力气,他一手拎起身前腐躯便朝那恶狼扔去。
那畜生被击中,在地上滚了一圈,迅速又站了起来。
双眼仍旧死死盯着季言川,它已经对那些死物没有兴趣了,它的身体俯得极低,几乎是贴地踱步,喉咙之中不断发出低沉的吼声。
一时间一人一畜,眈眈相视。
许是一番动作挣开了伤口,季言川的衣摆上血珠不断滚落,他握着匕首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他不得不双手握住这唯一的武器,可也仅仅只是这样,那些血珠都又连成一线流泄而出。
这不断翻涌的血腥味,刺激得那狼焦躁起来,仰头发出一阵尖锐地嗥叫。这声音在旷野之中传的极快,十里地外,一匹正拉着一架小车的马都突然顿住了脚步,不论车夫怎么鞭打,就是不肯前进。
无奈,他只得跳下车揪着辔头强拉了几次,可马儿仍旧只是来回踱步,甚至不耐烦地打了一个响鼻。
“茂叔,怎么了?”青布车帘内传来一声询问,声如流泉一般,只这一句,已经不难猜到车内是怎样的佳人。
“姑娘,回罢!这畜生都不肯去的地方,你去干什么!”
车夫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几乎是看着车里的主子长大的,他不明白,老爷和少爷都已经那么反对,为什么她还是要一意孤行。
一只莹白如玉的素手伸了出来,轻轻拨开了车帘,车内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身湖水蓝缎裙,上面的梅花暗纹在月色之中仍旧隐隐流出光彩。
这女子并未答话,只自顾跳下车来,她一头乌发只绾了一个单髻,全无一点钗环配饰,一张鹅蛋脸面,削肩细腰,皓齿明眸。
她四下里张望,可是除了车上挂着的灯笼照亮的方寸之地,便都是一片无边黑夜。
“姑娘,回罢!”老茂见她如此,只恨不得能抓着她塞进车里拉回府中,“要是回头老爷发现了,我这条老命非交代了不可!”
可那女子却仍充耳不闻,一转身,将挂在车上的灯笼取了下来,弯腰将前片裙摆掖进了腰带里,“你先拉车回去吧,是我逼你出来的,出了事我自豁出命保你便是了。”
言罢,她握着灯笼便要走,老茂急的连连跺脚,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祖宗!!那是乱坟岗!你就算不怕鬼神,你难道刚才没听见那鬼哭狼嚎的声音?你要是进了狼肚子,还说什么保不保的事儿啊!”
可对方非但没被他吓住,反而反握住了他的手,正色道:“那你就更应该帮我!!茂叔,你是跟我爹爹最久的人,当初跟爹爹去北边行商,爹爹是怎么死里逃生你最清楚!季伯伯是怎么救的爹爹你也最清楚!如今爹爹悔婚,我一介闺阁女儿无能为力,可是如今总不能看着恩人一家绝尽,无动于衷啊!”
女子正是早跟季言川有婚约的施家大小姐,施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