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意
“小人听说殿下几日前应召进宫，不知可曾见到公主殿下？公主可还安好吗？”
赵焱跟云承相交多年，虽然已经发觉云承面色不佳，却也未拐弯抹角。
“她在宫里，自然是安好。若只是来聊她，那我今日没这个闲心……”
云承眼都未抬一下，将手里的折扇掷在了桌案上，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声响。
赵焱却面色不动，甚至主动上前两步，立在云承身边，又道：“殿下向来在京中消息灵通，此事又事关公主，想必殿下早已清楚，这次公主落水的真正缘故了吧？”
云承眸光一黯，瞬间抬眼看向赵焱，“你知道了什么？”
“公主殿下在许家的时候遇到一些麻烦事，那时殿下你还未回京，她便向我求援……”
“这个我知道，许家想要通过你保住次女的婚事。这件事就算是我在京城，也并不比你合适。”
没等赵焱将话说完，云承便抢白道。
可赵焱淡淡一笑，微微摇头，“这些自然瞒不住殿下，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
云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坐直了身体，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赵焱看着他，缓缓道：“公主殿下曾托我找一个人，至于原因她并未明说。”
“那人是谁？”云承的手不受控制地攥紧了，他心中已经出现了答案，但是耳边却好似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不是他。
“那人名叫季言川。”
云承感觉耳边的声音被拉长变形，最终形成了一声轻微的爆鸣。几乎是出于某种本能，他被一种极不安的感觉紧紧裹挟。
如果说刚才得知云绾冒着危险偷偷出宫，为的居然是一个无名小卒的下落，这让他气愤于她的不争气。
那么此时此刻，当这个名字从赵焱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这种气愤已经渐渐转变成了一种深深的厌恶。
云承被一声巨大的声响惊得抽离出来，这才发现他已不知何时站起身来，他身后的椅子倒在了地上，眼前的赵焱眼中，却仍旧平静无波。
“公主殿下自幼养在深宫，怎么会知道这种无名鼠辈？而且这人不仅让公主记住了他的名字，甚至让公主挂怀他的行踪。”他的目光几乎没有从云承身上移开过，云承脸上每一个神情的转换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小人拙见，不论此人跟公主之间到底有何纠葛，都不应该让他继续留在这世上。”
“你怀疑小绾的清白？”云承的眼中瞬间炸起一抹狠厉之色，甚至用杀意来形容也不过分，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就要跪地求饶。
可赵焱仍旧很淡定，“殿下，小人对公主之心，天地可鉴。可如今东宫去年在北地战事上已是开罪圣上，失了监国之权。除夕宴上，又因为续娶太子妃一事再次触怒龙颜。以至于如今深入水患之地这种危险之事居然也会落到东宫头上……殿下，此乃变局之始啊！”
云承沉默地看着他，双眸幽深如墨，少顷，只淡淡道：“太子殿下乃是元后唯一子嗣，父皇与元后情深如许，就算他有什么过失，看在元后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追究吧……”
“可如今继后膝下只有两位公主，皇子之中再无嫡出之子，难道殿下真的不想争一争吗？”赵焱急道。
云承冷笑一声，“二郎想得简单了，何氏上了些年纪是难有孕了，可是贵妃还年轻啊，李氏膝下若是能有一位亲生的皇子，以贵妃今日之恩宠，别说是我，就算是太子殿下，东宫的位置也未必稳当。”
“可如今还没有，那殿下现在就必须把眼前的障碍扫清，殿下自身也必须稳固！这个节骨眼上，与殿下一母同胞的公主绝对不能有差池，更不能冒出什么丑闻出来！”
赵焱言辞恳切，他与云承相识多年，对云承的才华和能力都十分清楚，他始终认为，如今的东宫太子根本比不过云承。
云承的目光在赵焱身上流转，他的目光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又回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形状较好的唇紧紧收作一线，手指轻轻转动着右手拇指上一个羊脂玉扳指。
“你找到这个人了吗？”他问。
赵焱瞬间眸光一亮，“这种小杂碎想找还不容易吗？”
“找到他，控制起来，不要再让他见小绾，但是也别让他死了。”
“殿下！这种人唯有……”赵焱蹙眉，声调也忍不住急了起来。
云承一扬手，抬眸盯着赵焱，眼底之中闪过一丝寒意，“马上就是你跟小绾的婚期，这种时候见血，你安得什么心？”
赵焱没有料到云承心中会将这种婚姻之事凌驾到前途命运之上，脸上的神情顿时凝住了，下意识地避开云承的视线，低下头，双手抱拳，“小人僭越，殿下恕罪。”
“赵焱，我再提醒你一次，小绾不同于旁人，她是我在这宫里最要紧的亲人，我不管你是看上她的公主尊位也好，还是真的爱她这个人也罢。只要她还在意你，她还心悦你，我就不许你伤了她的心。你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吗？”
云承的声音极低，脸色也无甚波澜，他仿佛一只餍足的猫一般斜身靠在椅背上，而赵焱不过是被他揪住了尾巴的小鼠。
小鼠自是如堕冰窖，他屈膝跪下，额头磕在地上，而离他的脸不过方寸之间，便是云承绣着云纹的朝靴。
上首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我随口说说，瞧你，这是做什么……”
一只手拖住了赵焱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上次你送给我的小玩意如今已有些起色了，既然都来了，不如一同去看看吧。”
数月前，京中名妓柳献英在赵府的宴会上献舞。赵焱第一次见这个柳献英就觉得此女容貌出众，气质出尘，与寻常烟花不同。果不其然，宴会之中，此女子偷偷寻空找到他，说是倾慕东宫已久，知道他与郡王爷是好友，而郡王爷又经常往来东府，若是今生能有机会在太子殿下面前献艺，那便是死而无憾了。
“东朝素喜音律，这柳氏舞艺出众，音律却是平平……”赵焱与云承并排走在回廊之上，他对柳氏并没有多少兴趣，这种女子他见得太多了，按他的想法，别说是东宫，就是云承这里他都不会带来。
可一次酒宴上他无意说起此事，云承却吩咐他将人找来，并且要脱去贱籍，洗干净身份。
“音律顶尖，谁能比得过宫中乐府？太子殿下从小耳闻目染，这民间再想找到能令其惊艳者，只怕难如登天了。”云承浅浅一笑，却是举棋若定。
“既是如此，殿下又何必费尽心力栽培？”赵焱不解道。
云承却是突然驻足，侧身看向不远处，苍翠掩映之中一道海棠门。
“你听……”他的声音也放轻了。
那门洞之后，正有悠然歌声缓缓而来。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