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隐秘
云绾压低了声音，凑到许故渊耳边道：“陛下的皇五子，如今的广平郡王云承，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令嫒倾心于他的事情我早就知道。而且，她悄悄差遣侍女送给我哥哥的情信，可都在我手里呢！”
一番话，如罗刹低语一般，叫许故渊百日里突觉寒凉浸骨，双腿都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都退下！退下！”他忙不迭遣散开那些卫兵，调门之高、之急几乎破音。
众人面面相觑，对上官之令也不敢不从，虽然迟疑，但最终也还是都散了去。
许家当初颇费了一些心思才将许应如送进宫里，进宫的目的，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可是暗地里早就人尽皆知。只是当时许应如年幼，尚未及笄，侍寝和册封就都暂且搁置，一直以良妃娘家人的身份住在宫中。
年初行了笄礼，宫中内廷司已经在暗里安排侍寝的事情了，据云绾在宫中得知的消息，重阳之后，许家就能心愿得成。
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出了岔子……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室女子自寻良人这种事情放在寻常人家也是难以启齿的丑闻，相信若是传进我父皇耳朵里……”
许故渊脚下一软，眼看就要跌下去，季言川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勉强稳住了他的身形。
云绾却仍不打算停止，继续道，“当然，许大人也可以当我是在胡说八道，尽管差人来锁拿我们。只是我的贴身侍女尚在宫中，您也知道宫中险恶，我跟她曾有约定，若我十日不回，她就会拿着这些信去温室殿求见中宫！”
许故渊心中恨不得将云绾撕碎，他伸出手颤抖着指向云绾，似乎是即将要爆发出一场好骂。
可最终那只手还是如秋叶一般无力垂落，他低着头，只挤出一句，“你欲如何？”
云绾浅浅一笑，少女烂漫之态尽显，“当然是寻回公主的功劳奉送许大人，只要府上的赏钱给了这位义士，我愿意配合许大人邀功的。”
许故渊的目光这才第一次真正落在身后的季言川身上，他早已感觉到后心处有利刃在背，可真的对上季言川的眼神，他的神色却又有了细微的变化。
“殿下美意，下官岂有不从之理？来人，带这位义士下去支银子！”
许故渊突然的爽快实在是超出了二人的预计，让季言川片刻的愣神，也就是这么一个瞬间的空档，许故渊唤的人就已经上来了。
云绾虽然也有些忐忑于许故渊突如其来的爽快，可是眼看着赏金就要到手，她也示意季言川松开桎梏。
一个面白无须，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笑着上前，拉着季言川说自己是许府的总管，一百两也不是能随手拿出的金额，让季言川跟他下去支取。
季言川似乎也跟云绾一样觉得事情的发展不太寻常，他仍旧握着匕首，眸光之中带着询问看向云绾。
云绾身边也凑上来两个婢女，许故渊满脸堆笑，“殿下一身污浊实在不宜，如此般让殿下回宫，只怕是圣上怪罪，小臣遭殃。不如先去后宅梳洗一番如何？”
“不行！”
“可以！”
几乎是截然相反的两个词语，几乎是同时从云绾和季言川口中说出。
云绾当然知道，许故渊并不是真的仅仅凭她的三言两语就真的臣服，如今不过是想要先分开他们二人罢了。
可是她若想要清清白白返回宫廷，一个朝廷命官的作证担保几乎能顶得上一百个季言川的辩解作证。她不过是想用自己知道的一些隐秘换取许故渊的一份褒词，这在许故渊这种老油条这里早就是轻车熟路的事情。
不过是利益的交换，彼此都不会撕破脸皮。而且她认为以季言川能在皇家仪仗之中将她劫走的能力，从许府脱身应该不成问题。
哪怕现在并不能真的取到银子也不要紧，只要她能返回宫廷，自然有办法让许家把这笔钱吐出来。不如现在先趁着许故渊态度和缓的时候定下也好。
可季言川哪里知她心中所想，在他看来许故渊府上这些卫士都不足为惧，可是许故渊扣下云绾进了内宅，那自己可就鞭长莫及。
又联想到许故渊方才的态度，更是觉得云绾一去便是入了虎狼之地，倒是再想救便难了。
他刚想拉云绾离开，却见云绾已有意跟随婢女下去，一双眸子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许大人，我劝你最好信守诺言，这位义士，功夫了得，不要在府上闹出人命才好。”
话是对许故渊说的，可她的目光却一刻也未离开季言川身上。
她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却说不得。
最终也只是在言罢之后，用口型轻轻道了一句。
信我！
只是两个字，却让季言川顿时松懈了下来，手中的匕首垂落下来，他的目光追随这云绾的身影而去，身体却被许府的总管拉着往外走去。
他几次回头，可云绾的裙角已经消失在了去往内衙的垂花门下。
许府的行动力当真不俗，有了许故渊的命令，云绾的梳洗流程可谓是行云流水，她几乎怀疑他是不是未卜先知，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看着镜中焕然一新，珠翠满头的自己，云绾忍不住心里泛起了嘀咕。
厅堂上一别，季言川那边便没了消息，甚至直到现在她也没再见过许故渊。
季言川到底拿到银子没有？
窗外已经是金乌西坠，云绾有些烦闷地拔掉了头上的几根赤金缠宝的步摇金钗，这才感觉脖颈稍稍松快一些。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云绾立刻警觉起来，“什么人？！”
“夫人在花厅传了饭，请殿下移步！”外面是婢女恭敬的声音。
许故渊的夫人，虽说是南燕首富韦家的女儿，可是韦家出身商贾，族中子弟没有在朝为官的，这么多年都是靠着姻亲攀附朝中权贵。
因而韦家嫁出来的女儿在京城贵妇之中并没有什么好名声。甚至很多勋爵人家的人情往来，宴请聚会都不会喊上她们。
云绾其实也不太想跟许家内眷有过多往来，甚至因为许故渊态度转变的太快，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但是如今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在许家府上，许故渊到底会不会帮她回宫，会不会真的尽心成全她的名声，她心底里是没有底的。
所以，虽然不情愿，最终云绾还是跟着婢女去了许府花厅。
许家虽说有这么一个豪气亲家，可是许府一应装饰却都没有半分逾矩，一路上婢女小厮都各司其职，倒也井井有条。
穿过那些花园回廊，便能看见传饭的花厅了，里面人影幢幢，灯火阑珊。
又有几个婆子迎了出来，引着云绾进去。
“拜见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云绾刚一踏进去，只见桌前几个人都齐帅帅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冲她行礼。
“免礼。”
她也依着礼数让众人平身，只见一个略有年纪的贵妇人立刻迎上前来，她一身宝蓝色浮云锦，配着一整套的红珊瑚的头面首饰，自有矜贵在身，便猜此人定然就是许故渊的夫人韦氏了。
“殿下快请上座，我家老爷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吩咐我招待殿下用晚饭，民间也没什么好的，一点粗茶淡饭，望殿下不要嫌弃。”
韦氏搀着云绾将她拉到主位上，可还未等云绾坐下，便注意到下首处立着一个少女，一身桃粉色衫裙，脸上却以丝巾遮挡，将眼睛以下蒙了个严实。
而那双眼睛看向她的眼神，虽然只有一瞬，但是云绾肯定，那里面包含着浓浓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