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百姓

    村里的老人们常说，天有天道，地有万灵，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城里的除妖师说过，天道有缺，缺则生异，天地生异，必有妄灾。

    在这之前，在那条焦腹突然从天而降，袭击村子之前，做为穿越者的任晚娴，对此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发现这里的单位进制与上辈子似乎没啥区别（比如有阿拉伯数字和时分秒等）、口语除了较为正式的场合外和普通话差距不大、文字比繁体字还复杂一点外，任晚娴第一次感觉到震撼三观，是这个世界对于“百姓”的定义。

    ——百姓？就老百姓呗，你我他，大家都是老百姓啊。

    这个现代社会的惯性思维是大错特错。

    真正的普通人，家里没官无权的市井人家，只会在达官贵人面前自称草民、小民、民女、小人之类的，绝对不会自称百姓，描述自个儿的街坊邻居，一般也用不到百姓这个词。

    因为，百姓，指的是高官、豪强、宗族、富商之类的强权阶级，“百”是个虚数，起源于远古时代，形成最初统治阶级的几百个大家族，放到任晚娴原本所在的世界，那就是家里头没有几个亿，又不是个官二代或者名人啥的，都不敢自称为百姓，不然的话，轻则被人嘲笑，重则要被杀头，断案弹性极大，全看当事人的心情——至少小杏村所属的景园国，律法是这样规定的。

    那会儿，任晚娴已经看了不少书，她顿时对书中描绘的“国之当昏，苛捐杂税，百姓疾苦”啥的，有了全新的理解。

    百姓大家只是苦，而考虑到地方豪强，这些百姓大家面对苛税，会先把小民薅到死的传统艺能，在百姓大家忍不住篆书诉苦之前，真正的平民那日子早就过不下去咯，可没钱没笔没墨又大字不识丁，写封信都要穷书生代笔，自然留不下什么悲叹。

    至于小杏村为啥这十把年过得还不错……首先，通过村志可知，往上数两百年前，小杏村可不是村子，人家是正儿八经的郡——这里一般指大城扩张治域时，在远方建立的、不相邻的直属辖区。

    这情况让任晚娴想起了一个很老的笑话，说是有人问一个百万富翁，他是怎么靠炒股身家百万的，富翁回答说，很简单，我以前是千万富翁。

    笑话是老掉牙了，意会就行，至于为啥没落至此，村志的记载却语焉不详，村长说类似的记载，都会在每十年一次的修缮中抹去。

    最近十几年是比较太平，不需要打仗，而管理一方的豪强，这一代家主又以宽仁著称，这才让小杏村过得比较舒坦，但往上数就三十五年前的事情，朝廷打仗，村里不仅出了很多男丁，还饿死了很多人。

    哦，这里要提一下所谓的修缮具体是咋回事。

    这个世界的很多国家都采取御访制，即每隔十年，朝廷会派御巡使下到乡里，查阅各个地方的村志，了解民生。

    制度是好的，但是吧……别的地方任晚娴不知道，但在这里，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地方豪强大族便会先一步派人下来，以村志不符合规范，要重新誊写，方便御巡使查阅的名目，对地方志进行各种各样的“精编”。

    御巡使是皇帝的耳目，直接对皇帝本人负责……大概，坐在名为“朝廷”这个笼子里头的皇帝，真的认为国泰民安吧。

    了解了这些，任晚娴才无比深刻的理解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底层，是没有发声渠道”的。

    第二次刷新三观，则是这个世界里头，完全由灵流支棱起来的科技树。

    灵流就是指可以利用的灵气，是所有机关物的能量源头。

    这个世界广泛存在灵气，灵气又有很多种类，定义十分宽泛，阴气是灵气的一种，对人有害的妖风是灵气的一种，沼泽中的瘴气同样是灵气中的一种。

    习武之人的内力、丹田真气？是。

    至于修仙者的先真气、灵蕴气、仙气啥的，那更是了。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依赖民间一辈又一辈传下来的知识，哪怕是普通猎户，也可以掌握几枚最基础的符文。

    何谓民间广泛流传的基础符文？这些符文最早源自缘故先民对五行的理解，大体是火符、水符之类的。

    那么，有多厉害呢？

    炎炎夏日，在凡土之地，在一天火气最旺盛的时刻画成的火符，火苗大概有任晚娴一根食指那么高，可维持小半刻，也就是两三分钟，火力约等于一个打火机的水平。

    在火属灵气最旺盛的夏日制成的火符尚且如此，等到了冬天，那画出来的火符能自燃，符纸能被烧完就不错了。

    这还没算普通符纸的保质期。

    至于产量……不算成本、成色和失败率，凡人一天能画五、六枚符文就算是很厉害了，可以去除妖司应聘符师，靠这个吃饭了，普通来说，一天能画好一枚符文就不错了。

    换言之，基础符文就是平头百姓口耳相传的应急生活小妙招，实在难堪大用。

    但任晚娴有不同看法……这后文再说吧。

    第三次刷新三观……大概是确定，法术和修仙者都是真实存在的，世间也确实存在着很多天赋秉异的异人。

    比如永子哥，这货比马都能跑，能在一小时里头跑完50公里——且真能跑满一个小时的猛人，拼命的话速度还能再翻一番，吊打任晚娴上辈子的马拉松冠军。

    要知道，永子哥才15岁，他没学过武功，更没经受过系统性的训练，仅仅只是常年翻山越岭，身体机能自然而然达到的高度，如果他能拜在武师名下接受指导的话……

    总之，在数次三观刷新后，自认为对这个世界已经算是有些了解的任晚娴，通过刻苦学习和钻研，给小杏村带来了能从自然环境中汲取灵流的偃术工坊。

    比如能自动纺线的偃术纺车，比如能代替牛耕地的偃牛，又比如能把灵流像子弹一样发射出去的无箭弩。

    在任晚娴的预计中，哪怕这个世界的山上仙人精神再脆弱，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小发明就要找她麻烦。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小杏村刚吃到甜头的第三个年头，想象中阻扰还未出现，焦腹从天而降。

    实际上，这玩意会突然蹦到小杏村，本身就很诡异。

    任晚娴看过《百妖谱》，也看过描绘西南方烟谷之地的《炎汤录》，所以她知道，每种妖兽都有其活动范围，一般来说，像是焦腹这样的小凶，肯定喜欢待在岩浆冒泡的地方，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

    对焦腹来说，这里和烟谷之地比，单是温差就超过一千度，更别提火属灵气差多少了，根本算不上什么舒适的环境。

    而且这么大个焦腹，一路上难道就没人看见吗？连城里头都没有得到预警？那些仙家门路这么多，居然等到永子哥来了，才知晓此事，才匆匆忙忙的跑路？

    她昨晚没睡，想了一宿……突然就想到了……

    天有天道，地有万灵，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天道有缺，缺则生异，天地生异，必有妄灾。

    这些话，该不会是如实描述事实吧？是老祖宗血与泪的总结？

    是她想多了吗？这是什么原理？到底是什么情况？

    难道说，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运行的，凡人如果不想当蝼蚁，那就连蝼蚁都当不成？

    不不不，这也太可怕了点，而且为什么会形成这样对凡人十分恶意的规矩？

    正当她毫无睡意，思虑万千的时候……大半夜的，窗台上突然探出几缕幽幽的秀发，扫得她脸颊痒痒，然后是一张因为逆着月光而黑乎乎的脸。

    任晚娴：……

    得亏她心脏比较强大，不然的话，她一嗓子吼出去，师父真就是跳黄河都洗不清了。

    做为在天上飞得潇洒的修仙者，出场敢不敢阳间一点？

    随即，出场并不阳间的仙长，当场表示为了对吓到她表示歉意，要收她做关门弟子。

    ……借口不要找那种双方都不信的类型行不？

    内心是这样吐槽了，但任晚娴看了看半夜闯进少女闺房的仙长，仔细思虑后认为……修仙，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叶子上的微生物，终其一生都无法得知自己寄宿的参天大树到底是什么样子，还妄谈要改变这棵树的长势？

    但凡有一碟花生米，都不至于说出如此离谱的台词。

    所以任晚娴一直有上山修仙的打算，但修仙嘛，据说十分讲究缘分，又不是你想修就能修的，仙长真不一定看得上任晚娴，再加上小杏村的生活大体平和，任晚娴年纪又小，说实在的，即缺乏远足去拜山求得仙缘的脚力，也没有必要这么着急。

    至于仙台楼的仙长……恕任晚娴直言，那只是一些修为不高的散修或者小宗门子弟交换情报的歇脚处。

    如果有选择，如果自己真的有修行的天赋，任晚娴当然希望自己能拜到强一点的师父。

    因为她知道……修仙的是有很多坑的。

    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并不兴结丹，目前她知道修为有四个大境界：一境脱凡、二境蕴灵、三境求道和四境升仙。

    上边应该还有境界吧，但这就不是她能从仙台楼那些仙家知道的事情了。

    具体到修行，一般是引气入体后，就要开始修行被称为本命经的本命功法，不同的本命经有不同的修行方式，能修得的能力也不尽相同，如果是名门大派的弟子，还会有辅佐修行用的心法和外法。

    然后，第一个已知的大坑来了。

    按照修仙者的说法，不管是法宝也好，功法法术也罢，其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提升境界，证道成仙，与天地同寿，成为真正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