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如真似幻
四雨让许小七在花厅等着，她走进正房，沈濯拿着本诗集正在读着，三彩在旁边替她打扇。
“郡主。” 四雨倒了杯茶，递到沈濯手里，“许执事的妹妹叫许葳的，过来给郡主请安，婢子让她在花厅等着。郡主可要见见？”
“许蕤的妹妹？” 想起那个总是跟在裴幼清后面，一脸笑吟吟的许执事，沈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打心底里已经接受自己是“裴幼清”这件事儿了，与旧的裴幼清相干的自然都抛之脑后，在某个角落埋起来了。今日，竟然还来了活生生的人，要把这过去与现在串起来，真真是怪诞的很。
“她多大年岁？” 沈濯放下书，若无其事般问道，“可常来？”
“婢子记得许执事说过，应是十一二岁大小。平日。。。是不常过来的！不过前两年，跟着她姐姐，进来过一两次。”
沈濯又问，“既不常来，今日怎得想起要过来？”
四雨接过她的杯子，“婢子问过了。说是家里人有些不好，要请大夫。但是许执事这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们家就她一个方便出门的，所以，这不想着，来府里问问。”
原是个来求助的！沈濯心里了然，想着许蕤这会子必定是死透了。自从自己安然回家，长姐只问过一回当日的情况，她只哭着说自己昏晕过去，什么都不知道。长姐怕她想起来害怕，便再也没有过问过。她悄悄打探过三彩一回，没敢问别的，只问可有许蕤的下落了？三彩长叹一口气，说至今无所踪迹，怕是。。。凶多吉少了。
既然这小丫头根本没见过之前的裴幼清，那倒是可以见见。沈濯想着，之前她就一直羡慕裴幼清身边有个玲珑体贴的许蕤，也不知道小丫头比她姐姐如何？要是个有眼力见的，她不介意抬举一回。
“叫进来吧，我见见。”
四雨应了，转身出去叫许小七进来。
许小七跟在四雨身后，眼睛盯着脚下，迈着小步轻悄悄过了两道门，距榻前一人远站住了。
“民女许葳，见过郡主。愿郡主安康。” 许小七双手抱拱，脑袋低低的，大脑门贴在手上，借着手掌的遮掩，悄咪咪打探着眼前这位郡主。
沈濯也不说话，只默默打量着她。
许小七还以为接着就会叫起了呢！没想到这位就任由她在这拜首，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四雨悄悄给三彩递个询问的眼色，后者隐秘的摇摇头，让她稍安勿躁。
大小姐搭的一台大戏，还得这位唱呢！便是有些不惯的，也得暂且忍着。
“哎呦，快起。” 沈濯示意三彩上前搀起许小七，“瞧我，竟是出神了。你长得，跟你姐姐竟是七八分的相似！”
许小七立起身子，咧开嘴一笑，脸上不见分毫不喜，“谢郡主。家里人都说我跟姐姐长的像，不过姐姐脸比我白些，个子高我一些。哦，还有，我耳朵比姐姐的大。”
随着话音，小七俏皮的一弹耳朵，逗得沈濯哈哈大笑。
“叫什么名字？”沈濯让人搬个凳子给她。
“回郡主，我叫许葳，行七，姐姐她们都叫我小七。”
“哦？那我的年纪也算得你姐姐，我也叫你一声小七可好？”
许小七脸色一红，吓得直摆手，“不敢不敢！郡主是天上的人，小七当仰望之，不敢当姐姐待的。” 这玩笑开的她都要出冷汗了。。。她的亲姐妹和郡主因为眼前儿这位有家不能回，过得一个凄凄惨惨戚戚，她功夫尚浅，便是面子情那也是受不住的！
“好了，笨小七。郡主逗你玩儿呢，你还当真了！” 三彩笑着上前，拍拍小七的背以示安慰，“你不是还有事儿要问郡主来着？”
许小七经她一提醒，腾地一下站起来，脸憋的通红，捏着衣角，做出一分难为情的样子。
沈濯有意卖好，便让她不必紧张，有什么为难事儿只管跟她讲。
“我。。。祖母，祖母她病了，家里。。。家里要银子抓药。。。” 小七跟蚊子哼哼似的一句话说的含混不清，小脑袋瓜子飞速的转，“我就想着，来问问姐姐们。。。有没有我姐姐的消息。还。。。” 小七说的停停顿顿，“还。。。想问姐姐们借几贯银子。。。”
沈濯轻叹一口气，“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家祖母有你在身边，是个好福气的！” 绕开不谈许蕤，沈濯连忙吩咐三彩，“你去，我那匣子里有几块银饼，你取了来给小七，并拿几贯钱，让她回去给祖母抓药。”
“不用这么些的！”小七连忙摇手，“几贯就够了！太多了我还不上！”
看她脸色急的通红，沈濯心里更加满意了，是个憨实的！
三彩取了银子，用个小口袋装着端了过来。
沈濯接过来，塞进许蕤手里，“这几贯钱，是让你回去给祖母抓药的，孝顺祖母是你姐俩的事儿，回头从你姐姐月银里扣掉；至于这银饼，是我赏你的，为着你有勇气想法子救祖母，是个仁孝之人。回头出去，让府里马车送回去，再去接了你祖母看病。”
“小七谢谢郡主！” 小七刚要俯首行礼，沈濯一把拉过她，“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儿。等你祖母身体好了，你再进来，我身边还缺个女使，我看你很是机灵！”
小七一愣，自己竟然能得了这位的青眼？看来姐姐说的对，以后鸡鸣狗盗的事儿得少干。
“要是你姐姐家去，或是你们听到了姐姐的消息，记得要第一时间来府里报个信儿，我好去接她。记住了吗？” 沈濯眉眼弯弯，目光含笑的叮嘱她。
小七吓得内心吱哇乱叫，坏了，这是冲姐姐来的！
“好了小七，你也打扰郡主好一会儿了，该让郡主歇歇了！我那还有些东西给你，回头拿给你就送你出府吧！” 三彩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不动声色往下压了压，小七会意，赶忙告辞离开。
沈濯摆摆手，心满意足的让三彩领她回了。
许小七任由三彩领着，懵懵懂懂的抱着个钱袋子回到思礼院。思礼院里，青茉正在翻找着一些她的旧衣服并两匹还没来得及做的料子，旁边桌子上放了两个食盒装着一些糕点，还有一个小盒子里面装了几贯钱。
“青茉姐姐，郡主赏了我不少银钱，你不用再给我了。”
“郡主赏的，那是给你祖母家用的。姐姐这儿的，是给你的零花！” 青茉摸一把她圆溜溜的脑袋，面色怜惜，“我旧日家里也有个妹妹同你差不多大，只是早早儿没了。蕤姐姐平日待我们如同亲姊妹一般，我自然是把你视作亲妹的。”
许小七上前轻轻抱住她，“青茉姐姐，小七以后就是你亲妹妹！”
“好好地，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四雨伸手拉开俩人，也就青茉惦记着她那一家子。当她不知道呢，青茉亲娘走的早，阿爹娶了新妇，待她算不得好。青茉在家的时候，连个名字都没有，后娘生了弟弟妹妹，都是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带着。后来有一年发大水，爹和后娘抱着弟弟窜的飞快，青茉背着妹妹拼命的追，但她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她自己都不知道妹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她折回去洪水滔天的村子里找，土也挖了，洞也找了，却是天上地下找不到妹妹的身影。后来她爹和后娘回来，爹爹手里头拎着早已没了气息的妹妹，对着青茉一顿打，后娘也发了疯的骂她丧良心！夫妻俩一顿的拳打脚踢，青茉根本躲不过，差点儿没去了半条命。青茉被扔在家门外，被路过的游民捡到，给了口饭和水才缓过来。那户人家也是饥寒潦倒，但舍不得自己的儿女，便七转八转的把青茉给卖了。要不是老天爷看她可怜，这会子还不一定沦落到什么犄角旮旯去呢！买青茉进府的嬷嬷自是把一番底细都打量清楚着呢，倒是青茉，从来不说爹娘有多对自己不起。
青茉擦擦眼睛，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起小妹来了。小妹没有小七有福气，能有个像许蕤那么厉害的姐姐！要是小妹是蕤姐姐的亲妹子，想必也活得跟小七一样明朗吧！若是蕤姐姐有个万一，她一定不会让小七跟小妹一个结局！想到这，青茉强打起一副笑脸，“瞧我，最近闲的厉害，想东想西的，倒是惹得你们一起伤心了！小七你放心，以后有什么事儿，只管来找姐姐！姐姐虽只是个婢子，但护你还是护得住的。”
“青茉姐姐说的是。” 四雨过来牵住小七的手，“小七你放心！姐姐们一定护你！”
许小七眼里泛上一丝泪光，姐姐们的一片赤诚让她羞愧万分。这一片真情，固然是有几分可怜人的惺惺相惜，但更多的是对自己亲姐姐的感念吧！许蕤作为郡主府的左执事，掌裴家半府里外之事，平日里为郡主鞍前马后，操持裴府上上下下，这些婢子女使们平日里没少跟姐姐打交道。姐姐这人，有一点儿特别随郡主，那就是护内。要说姐姐作为半路进府且身居官职，自是也惹过不少微词，该敲打的也没少敲打，处置的也不少。但是凭着她从来不让自己人吃亏这一点儿，谁都服她敬她。毕竟，她许执事新官上任不过半年，就连消带打了裴家一手遮天多年的老管家，撤了中饱私囊克扣下人月钱的内主管，清理了外城三个坏账累累的庄子，腾出来的钱财禀了郡主，好好给大家涨了一回月钱！许小七记得，那庄子上清出来的鱼比她还长，架子上刮下来的蜂蜜都是一大坛一大坛的，还有那通红的果子，铺了满满一地！郡主写信回来，大骂那些管事们有眼无珠，弃璞玉如褴褛，好好的庄子不事生产，反倒净盯着下人那仨瓜俩枣克扣，没得坐累裴家的名声！
四雨想起许蕤，暗暗叹一口气，前两日大小姐刚收到消息，说是她放火烧了庄子，人跑的没影了。蕤姐姐平日那么惦念家人都没回来看小七，也不知道是遇上了什么，希望她一切安好。等这一波糟心事儿过去，还是希望蕤姐姐能平安回来重新执事。就府里这一起子人里头，甭管谁爬的上那个位置，眼里都只有上头的青天，谁还能顾得上瞥一眼她们这些脚下的烂泥呢！
“小七，我那还有几件去年的衣服，大小姐赏了，也就年节里穿过一两次。我回去给你收拾了，你一同带回家去，便是穿不了，裁了做鞋面做枕套也是极好的！”
“谢谢四雨姐姐！” 小七也不跟她客气，打小都是捡姐姐衣服过来的，这个流程她熟的很！裴府里姐姐们的衣服，给的都是七八成新且极干净的，比起更小的时候她亲姐亲娘改过的打满补丁的衣服，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呢！
四雨回去收拾东西，小七便陪着青茉看她一边裁一双袜子一边七嘴八舌的说些村里的热闹，谁家狗被谁家偷了，谁家挑水掉井里去了，谁家鸡被黄大仙叼走了。。。拉拉杂杂，没个重点，琐碎有好笑。
不过一会儿，四雨拎着两个大包袱过来，跟青茉两个人提了，装到马车上。
“好了小七，知道你心急，我们也不多留你了！赶车的阿顺哥是我家邻居，很是热心肠的。是咱府里的老人了，你只管麻烦他，不用客气！” 四雨拉着车夫给小七看，车夫冲小七笑笑算是打个招呼，他最是嘴笨了，这可是许执事的亲妹子，万一说错话可是要挨爹骂的！
小七抓着车架，连滚带爬的窜上马车，“青茉姐姐，四雨姐姐回吧！等我安排好祖母，给你们带山里的桃子来吃！”
“哎呦，你可别一个人跑去山里！不许淘气，听见没有？” 四雨过去，装作要拧她耳朵，“你好好的，到家把该收好的收好，有些也别让你祖母知道。。。不着急让阿顺哥回来，让他带了你去找大夫拿完药再回！要是需要进城来，只管带了祖母祖父过来，不方便进府就去我家找我娘，阿顺哥知道地方。给你带的糕饼放不了几日，别不舍得，赶紧分了吃了，我让阿顺哥路上买只烧鸡再带壶酒给你祖父。你别担心，一有蕤姐姐的消息，我就给你捎信去！”
“知道了，我都记下了，雨姐姐！”
青茉不许四雨再唠叨，今日已耽搁了不少时辰，想必小七早就急了，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好了，阿顺你快带小七走吧！照青茉说的，有事儿听小七的，多帮帮她！”
“是，记着了！”阿顺满脸通红，一扬鞭子，带着小七出府去了。年轻漂亮的女使跟他这么近的说话，再待下去，他就得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