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主仆
这边厢裴幼清被乌照庵众人支使的团团转，每日都有数不清的活计要干，真真的是又急又累。虽然无患子总能找到法子悄悄帮她一两把，但这么些年养尊处优下来，乍一上手还是笨拙的很。几日搓磨下来，裴幼清很想问问住持师太，“是我姐钱没给够吗？让你这么见天的糟蹋我？这个时候你口中的佛，因果报应又在哪里？”
其实师太是有一点儿冤枉的。。。她从裴灵均手里得到的财帛倒是足的很，不至于连个洒扫的支出都供不起。只是她的有意揣摩加上裴灵均刻意的误导，让她觉得这是高门内眷为利而争，姐妹失和之战。既然拿了姐姐的钱财，那必得替她好好搓磨妹妹一番，如此才能对得起金主，双方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好让金主痛快的掏出下一笔香油钱呢！再说了，都是小打小闹的把戏，顶了天的也不过饿她一顿。想当年，她家里也富贵过，那些暗戳戳的门道她也没少见识了。再说了，别当她不知，无患子那小丫头可是常暗地里给那妹妹塞几口吃的，这是不少人亲眼看见过的。她都是为了庵里众人好，绝不是为了暗戳戳的爽快感！即便将来有一日佛质问，她也能坦荡荡的回一句，“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地狱有没有许蕤不知道，但是地洞倒是让她妹妹掏出来一个。
接连几日的辛苦劳作之后，许小七嘴里叼着块干巴的饼子，满脸兴奋的招手让许蕤来看。许蕤凑前一瞧，只见本来龙鲤钻出来那只有碗口大且圆润光滑的洞口，现在四周变得参差不齐，漏出久不见日月的泥土砖块，大小已可容一人通行了！那原本只是缺个牙的破砍刀被磨的只比两指宽些许，刀身歪扭的怕是砍柴都找不到方向。
“哎呀许小七，你可真能干！” 许蕤兴奋的拍拍妹妹的脸。俯身试了试，再扩扩她钻进去应该没问题。
许蕤让妹妹去休息，接过她手里的刀，兴致勃勃的开始继续打洞。许小七这边饼子刚咽下去，还没来得及喝口水顺顺，就听见“咔吧”一声，一转头，许蕤手里攥着崩成两半的砍刀欲哭无泪。。。
许蕤挠挠头，这可怎么办，果然古人说行五十步者半九十，诚不欺我。
“姐，我去吧！” 许小七走过来，“我身量小，这个洞钻的过去！”
“不行，你没看见那外围，那一圈拿木棍的比丘尼，那都是手上有功夫的！万一被抓住了，再把你当贼打一顿怎么办！？”
“那你进去被逮住了就不会被打吗？” 许小七眨巴着大眼睛反问姐姐。
“我。。。我不一样啊！郡主是我主子，我进去救她被打，那是情有可原。。。再说了，我年纪大了，皮肉结实着呢，打着不疼的。”
“什么应不应该的。郡主是你的主子，可你赚的钱也给我花了呀！要是真的被逮住了，我就说我是小叫花子，饿昏了眼偷到尼姑庵了。祖母不是经常说信佛的人慈悲嘛！真要打我，我就使劲儿跑！再说了，我很会藏的，平时躲猫猫谁也找不到我。姐姐，你就让我去吧！”
许蕤还是十分担心，但是那个洞口她实在也钻不过去，只好反复的叮嘱许小七一定要多加小心。
许小七钻到一半，突然想起个问题来，“姐，郡主跟你比，谁身子小一点儿啊？”
“啊？”许蕤一愣，反应过来，“坏了！郡主跟我差不多，那岂不是你找到她，她也出不来？”
许小七把脑袋抽回来，“那还爬吗？”
许蕤想了片刻，“爬！你去给郡主带个话。。。”
许小七嘟囔了几遍姐姐要带给郡主的话，掰着手指头反复确认了几遍没有漏掉，身子一蹲，学那龙鲤样子，左扭右扭的钻了进去。
许蕤看见妹妹脚上青色的布鞋消失在洞中，心里泛起一阵酸涩，轻声嘱咐她多加小心，切勿吃亏。墙那边传来许小七模糊的一声应答，然后隐约有竹林传来的沙沙声，许小七嗖的一下消失了。
许小七手里还拎着那把残缺的砍刀，无他，这是唯一趁手的武器了，好歹，吓唬个蛇虫耗子还是管用的。
要是有人路过就会发现，青翠苍茫的竹林里，一堆竹叶掩映下跳动着一根红绳子，下面是一双乌溜溜转的大眼睛，警惕的打探着四周。确认四周没人在，许小七才放心的扔掉她的伪装，揣起小砍刀朝着后院走去。一边走还不忘把脑袋上的红头绳取下来。
幸好天色半黑，偶尔有个人影也不会引人注意，不然许小七上蹿下跳的一定会被逮个正着。
白日她忙着掏洞的时候，姐姐在旁边又演又画的猜测着郡主的方位，果然是猜的，一点儿都不准。她刚刚戳开一扇窗户，一个老尼姑正敞着脖子让同伴给自己刮痧，惨叫声差点儿没吓死她！
许小七又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她姐画的简略方位图，盯了那么长时间郡主的行踪，想必不会差的太远，那干脆都试试。远处有说话的声音靠近，许小七赶忙蹲下身子，学那狸猫儿把自己藏角落里。等到说话声走远，她才闪身出来，一个一个窗户的去翻找。
要说也是许小七没运气，指头都快戳烂了，提心吊胆的看见的都是光溜溜的脑袋。
“佛祖保佑，一定要是这个！一定要是这个！” 吹吹手指，许小七不气馁的伸手在窗户上戳个洞，将眼睛凑过去！
“谢天谢地，是个有头发的！” 许小七高兴的都要跳起来了！亲亲苍天啊，可是让她找到郡主了。
“郡主～” 许小七压着嗓子，轻唤一声。
裴幼清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的有人在叫自己吗？
许小七又叫了一声，“郡主，是我。我是许葳啊～。”
裴幼清激动的直想哭，踉跄着上前去开窗户。多少天了！终于有人来了！
裴幼清眼泪汪汪的推开窗户，怎料窗外空无一人。她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呢，怎么难道真的是听错了？晃神间忽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地上钻了出来，咧开嘴巴晃着个小白牙冲她笑。
“郡主，我来了！” 裴幼清拽着许小七的胳膊把她拉进屋里。还好她机灵，这要是在前窗，保不成就被那群姑子发现了。
许小七好奇的打量着屋里，她还没进过尼姑庵的房子呢。亲亲苍天啊，简直连裴家看门老头的门房都不如啊！
“小七，怎么是你来的？你姐姐呢？她可还好？你怎么进来的？” 裴幼清拉着许小七在床上坐下，许小七伸手摸了一下被子，啧，真凉。
“我跟我姐在后山墙那边掏了个洞，我钻进来的！姐姐比我高，进不来。我们原打量着把洞掏大些，好找到您一起逃，但是刀断了。。。” 许小七举起破刀在裴幼清面前晃晃，“姐姐在山墙外等着，她前两日受了伤，祖母给上了药，如今好一点儿了。家里祖母病了，姐姐说她不便回裴家，带着我找了洛阳城的小叫花子和脚夫问了好久，都说没见过一个白牙的男人，也没见谁家暗堂子里买丫头。。。后来，我在大街上遇到了给裴家送菜的那个章爷爷。章爷爷认得我，说我笑起来牙怎么这么白，就跟前两天刚回庄子上那孩子似的。他没看见姐姐，姐姐在角落里给我使眼色让我套章爷爷的话，章爷爷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好像是出了趟远门最近刚回来。
然后我俩悄悄跟着章爷爷去瞧了，姐姐说一口大白牙的就是那日的贼人。他藏到章家的庄子上，平日里也不出来，我跟姐姐扒墙头上半天，啥也没查到，后来还被柴房的婆子发现了。姐姐给了那婆子一只金耳环，结果那婆子跟姐姐说两只都给她，她就把大白牙最近去哪儿了告诉姐姐。姐姐说另一只耳环丢了，那婆子就把我银镯子要去了。”
裴幼清向着她手腕过去，可不是那还留着个印儿，却不见镯子影儿了。
“等我回去，从我妆奁匣子里，给你挑两只镶红宝的！左手一只，右手一只，再给你打个金项圈，回头让青葵姐姐给你扎俩耳朵眼，耳朵上也戴上！”
许小七被她这话逗的咯咯直笑，慌忙捂住自己的嘴，不好意思的打了两下，接着往下说。
“那婆子收了镯子，虽不是很满意，却也还是告诉我们了。她说前两日她放灶洞里的猪油被老鼠偷了，她恨的牙痒痒，下套子逮了几回都没逮着，反而让那老鼠长了记性，不去偷油又去祸害她的鸡蛋。她气急了，索性也不去睡，就埋伏在灶房里只等着老鼠出来一棒子打死。没想到，半夜叫她遇上了上房里伺候的人，那小丫头夜半冻得哆哆嗦嗦的来找热水，说是什么姐姐从乌照庵回来了，城门落锁了到庄子上落个脚。那婆子天生是个好事儿的，老鼠也不抓了，扯着那丫头问怎么黑天行的什么事儿，跟着谁？那小丫头不愿意跟她纠缠，随口说了一句，‘能有谁啊，大白牙呗！’
那婆子还想继续跟姐姐打听我们找大白牙干嘛，姐姐说她不找大白牙，她认错人了。那婆子不相信，姐姐吓唬她要拿回镯子来，吓得她才松手让我们走的。
姐姐跟我又从庄子往这赶，爬了好久的山才到。前日我去敲山门，那尼姑还以为我是要饭的，扔给了我一张饼把我打发了。。。没办法，我俩只能又绕着山转了一大圈，钻了好几个林子才找到个洞，这才今日见到郡主了。”
裴幼清看着她瘦小的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细小的划痕，脖子上、手上也是一道道的小口子，心里一阵的心疼。
“郡主别难过，姐姐在外边儿，我也见到您了，咱们很快都能回家了！” 许小七瞅了瞅自己乌漆麻黑的袖口，转头拾起桌子上的僧帽帮她拭去眼角的泪。
“对了，你姐可有说她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救我出去？”
许小七老实的摇头，“没有。。。我姐说了，法子，她没有。她还说，让您赶紧想个法子，她好去干。。。”
裴幼清眼骨碌一转，让许小七俯耳过来，“法子，我还真有一个。。。”
许小七听完，大眼睛眨巴眨巴，手一伸，“可是郡主，钱呢？”
裴幼清抬手给了她一下，一分钱难死英雄好汉。好汉衣服被扒光不知道扔哪儿去了，好汉也没钱。。。
忽然裴幼清灵光一闪，“小七，你这样，我房子里的婢子都认得你吧！你去，找个最有钱的，跟她哭，说你姐姐还没回家，祖母病了没钱抓药，让她借你银子！等你姐姐回来了还她！”
许小七目光炯炯，满眼星星的看着她，还得是郡主！她就从来想不出搞钱的法子！
许小七带着裴幼清的嘱托和对她的满腔敬佩从后窗翻了下去，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色中。裴幼清恋恋不舍的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儿不见，一股惆怅涌上心头，不过很快的就被一丝雀跃取代了。只要有许蕤在，她总能绝处逢生的！
被她心心念念的许蕤此刻正跟个鹌鹑一样，双手环膝，脑袋扎进膝间，哆哆嗦嗦的守在洞口等她妹妹回来。
前两日有胆大的许小七陪着，许蕤并没有觉得多怕。但是这会子，伸手不见五指的，周围死静死静的，偶尔有几声狼叫传过来，吓得许蕤直打颤颤。
“许小七，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许蕤默默的在心里喊，“你要是再不回来，你姐就要被狼叼走了。。。”
许是亲姐妹之间的感应，许小七从洞口探出头来，“姐，我回来了！拉我一把！”
许蕤甩甩蹲麻的脚，手忙脚乱的过去拉她出来。
“没事儿吧？怎么去了这许久？”许蕤看不大清，用手摸索着抚上她的脸。
许小七伸手拍拍屁股上的土，“没事儿～回来的路上太黑了，找不着道儿，摸索了好半天我都打算着要不睡里边儿明日再出来得了。这不是怕你着急，又找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对上了！”
“我们小七真能干！”许蕤发自真心的夸她，“不愧是我亲妹妹！”
许小七骄傲的弹自己耳朵一下，“那可是！郡主也夸我了呢！郡主还说要赏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