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计深远
这夜的雨终是停了。
许蕤三人被这雨水浇的透湿，马跑的太快，头发衣裳胡乱的糊在脸上。有一段路要穿过一段树篱，带刺儿的枝桠疯疯癫癫的长着，仿佛有什么吸血的怪病似的，划剌的人脸上胳膊上手上一道道小口子，混着雨水和汗水，又刺又痒的，让人想发疯。
三人两骑就这么一路的狂奔，天太黑了又没个星星没个火把，许蕤不敢放松警惕一步步紧跟在侍卫后面。一开始还有七八个贼人跟着，渐渐的还有四五个，变成两个，还有一个人跟着的时候那贼人像是怕了，犹犹豫豫的跟了几步突然又掉头回去了。
许蕤估摸着，离最后一个人离开也得有个把时辰过去了，她得停下检查一下裴幼清的情况。也不知道那伙子人下的什么药，要是直接毒死了她也不用跑了，干脆求那侍卫给自己一剑痛快，然后把两人尸体拉回去给大小姐，好歹能保全一家老小。
“小哥，停一下，停一下，让我看看郡主！”许蕤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自己是整个郡主府的左执事，也是裴府的内总管，但是总有一些人她不认识，偏偏牵扯上救命之恩，回府之后得跟郡主说，好好赏他。
“是！”那侍卫长吁一声，勒住马缰，堆在他身前的裴幼清随着一颠，差点儿滚下来。侍卫赶忙伸手一把拽住了她的头发，往上一提。许蕤摸黑看了个大概，嘴角没忍住一抽。
“许执事，你看，郡主！” 侍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不像是刚从一场混战里捡了条命，倒像是打猎回家的憨小子对着自己亲娘炫耀，“娘，快来看，我抓了个值钱的大獐子！”
许蕤扒拉开裴幼清脸上的头发，伸手去探她的鼻息，还好还好，活得好好的。又狠狠一把掐在她胳膊上，裴幼清吃痛，翻开一只眼皮，“还活着。。。” 说罢又翻过眼皮继续昏睡。。。
许蕤终于松了一口气，天色开始发白，已经能看见城郭的影子了，裴幼清还好好活着，自己也活着，不能耽误了，得赶紧。。。
许蕤快走几步牵住自己的马，刚要翻身上去，眼前突然一黑，脖子后面一股剧痛传来，身体跟个破布似的塌了下去，马儿好奇的嗅了一下，犹豫要不要踢她一脚。
白牙侍卫劈头给了马脸一巴掌，“去！去！去！” 主子可说了她得留着的。白牙掏出绳子来，七捆八捆的恨不能给她裹成个粽子，谁不知道，裴家人八百个心眼子，许蕤比裴家人还多一个心眼子。她要是醒着，指不定自己被她卖了还得数钱。
把许蕤捆好之后还扔在她骑的那匹马上，白牙侍卫翻身上马，牵着两根缰绳迈开小步往洛州方向继续走。心里不免有点儿牵挂，也不知道小院里的兄弟们怎么样了。
白牙不知道的是，他的兄弟们现在都在桥上等他了。
下了将近一整夜的雨，即使天发亮了，也是灰蒙蒙的。为首的贼人带着人去追裴幼清了，小院里只剩下了裴家呻吟的侍卫还有躲在床下的沈家人。
沈濯依然昏沉沉睡着。沈宁听到外面动静消停了好久之后慢慢探出头来，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后，连忙又躲了进去。
“老爷？”来人轻轻唤了一声，沈宁悄悄瞄了一眼，是自家的护卫，来人又唤了一声，“老爷，可以出来了，贼人都走了！”
沈宁扫了一圈，护卫蹲着身子往床底看，黑乎乎的眼珠子在前面眨巴眨巴，沈宁慢腾腾从床底往外钻出来。
“外面怎么样了？” 沈宁抖抖袍子。
“回老爷，外面贼人把箱笼，车马都带走了，咱家的箱子都没了！他们走得很急，想必是要去追那郡主，属下听着像是奔着郡主来寻仇的。咱们的人手折了六个，两个重伤的，还剩下十二个能站起来的。” 护卫顿了一下，沈宁瞥他一眼，“裴家呢？”
“裴家。。。 裴家人手还有三五个能站起来的，折了得有十几个人，就连裴大人也进气少出气多了！”
“赵圆！” 沈宁突然开口打断他，“你让裴家那几个能站起来的去追着贼人离开的方向看看，事关郡主安危，不可大意！”
赵圆领命，赶紧去了。裴家仅剩的几个侍卫面色悲怆，正在翻查两家的侍卫，整整齐齐的裴家放一边，沈家放一边。裴实已经没有意识了，身体也是越来越凉，仅有几口气断断续续的从嘴里渡出来。赵圆把来意一解释，裴家侍卫都觉得很有道理，现在不是难受的时候，得赶紧确认郡主安危才是。
“还能动的兄弟们跟我走！”裴实身边的护卫蹭的一下站起来，沈宁认识他，路上听他叫裴实叔叔，好奇了几眼，跟裴实聊起来知道这小护卫他母亲是郡主母亲陪嫁的丫鬟之一，父亲是裴家几辈的护卫，最是忠心的。
“裴小哥去吧，这里我替你看着！” 小裴护卫冲他感激地一抱拳，又过去给裴实磕过头，带着手下二三人奔了出去。
“哎呦，这车马都不在了，要追上那伙子贼人怕是凶多吉少啊！” 赵圆手叉在一起，来回搓磨着，他也不知道内心那股不安来自何处。
赵圆的不安丝毫没影响到旁边的沈宁，他正被脑海里那股大胆的念头撕扯着，咬的他心痛，咬的他心痒。赵圆庞大的身躯在此刻弱化成了一只蚊子，嗡嗡嗡。。。嗡嗡嗡。。。
沈宁大步朝房内走去，踉踉跄跄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子，“太太，没事儿了。我有事儿跟你说，你先出来。”
“华儿，先让华儿出来。” 沈太太顾不得自己，想让他把沈濯先拉出去。
“不，你就让华儿在那躺会儿！” 沈宁按住了沈太太，沈太太不明所以，想来丈夫还是不放心，怕女儿有危险。想想也有道理，沈太太乖顺的自己爬了出来。
沈宁一把拽住她的手，眼里迸射出两道强光。
“太太，天大的机缘啊！” 沈太太眉头微皱，丈夫一向机敏，自己有太多时候跟不上他转动的思路了。
沈宁对着虚空使劲儿拍了一下手，“贼人那架势，咱们看的分明，那就是奔着郡主的命去的！郡主一个小丫头，能跑的了一时，还能跑的过一群贼子？
那裴家下人，你看，都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三两个让我支了出去。他们搏斗了一夜，现在又靠着两条腿去追那山里三头六臂的汉子们，还能活着回来吗？
咱们跟裴家大小姐那乳娘通信的时候，那奶妈子不是说了郡主是奉旨回洛阳吗？她跟咱们华儿同年，十八岁的年纪，能奉什么旨？八成跟她的婚事有关。
郡主那可是先淑妃的外甥女，秦王爷的亲表妹，她还有个叔叔外放永州，过两年眼看就要回中书省了！”
沈太太不懂丈夫的激动，倒是不禁感慨，裴幼清这郡主命也太好了，要是华儿有这样的命就好了。偏偏这小笨蛋托生在自己肚子里，舅舅不疼，叔叔不爱，眼看到了年岁，上门说亲的要么是门阀旁支，要么也是商贾之人，她这辈子锦衣玉食，不缺吃喝，唯独眼馋那高门贵女八抬大轿，一呼百应的威风。
想着想着心里便酸了，“老爷没得说这些干什么！那裴郡主是命好，可是现在有没有命享还不好说呢！那贼人妾身听的分明，可不是什么小毛贼，那是亡命之徒！老爷赶着去救美，摘那头一份的果子，妾身觉得着实是个混招！”
沈宁一脸无奈的看着妻子，个眼界窄的小妇人，做梦也不敢梦个大的。
“太太，你再好好想想，往深了想想。”
“往深了想？怎么？你难不成打算着郡主被救回来也是个缺胳膊少腿的，趁着你风韵犹存，娶回来给华儿当后娘？”
沈太太越想越心慌，忍不住后撤了一步，跟丈夫隔开半臂的距离。
“哎呦，你这个憨婆娘！”沈宁真是让她给逗笑了，自己个半糟老头子，那郡主跟自己女儿般岁数，真有这般龌龊的心思才是该打！也就糟糠之妻不嫌弃，竟还觉得自己风韵犹存。
“跟你说正经的。”沈宁收起了笑，目光朝着裴实躺倒的地方看去，“你不觉得，这是老天爷在给华儿机会吗？”
裴实死了，裴郡主和许蕤生死不明，不过想想也知道生机渺茫。小郡主从十岁起就养在丹霞山庄，未曾回过洛阳；全天下都知道荀山长不会离开丹霞山庄半步。那么，剥了皮，这个世上又有谁能证明谁是裴幼清呢？
他沈宁自小也是多往丹霞山庄跑的，叔叔是山庄的先生，华儿又与郡主熟悉，小心布置一下必不会露了马脚。
要是华儿做了郡主，将来不管是嫁给太子还是秦王，生四五个孩子，前途都不会差；便是被发现了，一府的主母，又多开枝散叶，谁又能抹开这个面子说破呢？
大不了，也就是一条白绫私下里了断了。
但是，只要华儿居高位一天，自己可就是“郡主”的救命恩人，裴家和丹霞山庄都得毕恭毕敬的，就连宫里的贵人们，说不得都得点头哈腰的谢他。
女儿也能顺势提携一下儿子们，说不得能给长子谋个官事儿，孙儿们再跟着表兄弟们出入高门豪庭，那他沈老五就算是到了九泉，祖宗们也得在桌子上给他留个上座！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此计不仅深远，还十分妙哉，堪称天衣无缝！
现在要做的，不过就是收拾了那几个放出去的小侍卫，两条腿倒腾能走多远，赵圆一个人就都能收拾了。现成的护卫剥了衣服，换上一两个，那就是忠心护主，护卫郡主的有功之臣。
郡主的包裹还在房里，伪造个身份不成问题，三春那丫头好收拾，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啊！
沈宁在脑子里快速的过了一遍计划，又细细的掰碎了说给妻子听，沈太太初听觉得荒谬，然后是震惊，不过片刻，已觉得这简直就是老天爷送到嘴边的糕饼，不吃白不吃。对于权力的渴望已经完全把这两公婆的血给点热了。
沈太太为人素来细致，一遍一遍地给丈夫复盘起这李代桃僵的计划来，不时地查找出漏洞给补上。赵圆两条粗眉狠狠皱在一起，这一院子的尸体骇人的紧，裴家除了那个屋里的小丫头什么也没剩下，主子夫妻俩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让自己守着门也不露头，真是急躁的很。
“赵圆，你进来！” 沈宁把门打开一条缝，让赵圆进来。沈太太倒是想避出去，可是满院子的尸体，看着分外膈应。
沈宁让赵圆附耳过来，赵圆先是脸色一紧，后又舒开，未有一丝不赞同。等老爷吩咐完，立马撩起袍子去安排了。
先让所有的人退出院子，把包括裴实在内的都搬了出去，又安排了六七人去接应裴家侍卫们。派去的都是同门的高手，身手嘛，两个打一个裴实是打得过的。至于昨晚，不过是师门有所顾忌，不便使出十分的力气，再加上也多多少少着了那姜汤的道，所以也就使了三五分的本事儿。裴家的杀身之祸，跟自己又有什么干系。
剩下的人便都好对付了，赵圆一个眼色，沈家的仆从立马把裴家的一众仆从按倒在地，把嘴堵了，拿绳子捆了，回头找个庄子扔进去，看严实了，只对洛阳裴家解释趁乱都跑了死了就行。
又派了两三个伙计侍卫去找附近的村子，有棺材就找来，没有就找块儿席子拉倒；剩下众人挖坑的挖坑，掘土的掘土，活人安排妥当了，不幸死去的人也要入土为安。
赵圆安置好之后，又回到院子，沈太太已经把沈濯放到裴幼清躺的床上了，沈太太从床头盒子里摸出一块儿雕着鹤样式的玉佩来，轻笑一声，给沈濯挂在衣服上。
沈太太忙活完，对着地上的三春朝丈夫努努嘴，“这怎么办？”
沈宁也有几分为难，原先想着不过一个丫鬟，一刀杀了便是；但是这丫鬟听说是裴家大小姐奶娘的亲闺女。等回了洛阳，那老婆子听到女儿噩耗，肯定要问东问西，万一让那精诡的大小姐看出破绽来，可是要坏大事儿。
“让赵圆来把她扛走，什么时候找到了郡主，把她一块儿就地格杀；找不到就寻个河，井什么的，竖里头拉倒！”
赵圆应了，大步跨进屋里，扛起三春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