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死者的儿子急匆匆前来讲述重大情况。温热的茶水驱除了他心头的焦躁，他的神色放松了些，嘴巴张开似乎马上要脱口而出，可又有什么想法阻止了他。
接着，他叹了一口气，“我还是从头说吧，这样可以帮助你们及时破案，抓住凶手。
“我的父亲看上去正值壮年，可实际上再过几天就是他八十岁的生日。他早年的经历很丰富，曾经在地球上的很多国家待过，做过各种各样的生意，最后他靠早年积累的财富创立了环球地产公司。
“跟初创的时候相比，我们的地产项目不单在国内，而且发展到了全球各地，甚至在月球城、火星基地都有公司的项目。父亲曾发下豪言壮语，在下一个五十年，公司的业务将随着地球人类突破太阳系而扩展到整个银河系。
“父亲有两个孩子，我是他与第一位妻子所生，周玥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是他与第二位妻子的孩子。我要说的正是这个妹妹，她虽然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可性情急躁，贪慕虚荣，刁蛮任性。
“父亲并没有过多地让她参与家族的生意，只是派她负责月球城和火星基地的项目。所以她一年前去了月球，只有重大的日子才会回地球。这次我们要共同庆祝父亲的八十大寿，所以按照计划她明天上午到家。
“可今天早晨我却收到律师的通知，父亲在前天晚上，也就是他离开演唱会之后，便留下了遗嘱——将公司所有的财产都给周玥。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他那憔悴的面容由于愤怒突然涨得通红，神情由刚才的平和变得焦躁不安，大声喊道：“父亲从来没有提过要立遗嘱，而且一直以来我都是家族事业的第一继承人，他绝不可能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把所有的财产都给周玥这实在是太荒谬了。所以，我认为是周玥为了夺取家族产业而谋杀了父亲。”
说完这一席话，他拿起茶几上的白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握着茶杯的胖手似乎由于激动、愤怒而微微颤抖。
靠近右耳的语音接收区域传来意识助理接收到的实时分析结果：根据对受访者语音、心率、肢体语言、面部微表情的分析——谎言的概率低于百分之十七点三。
这便是安排的涵义：来访室里面配有专业立体摄像头，摄像头对准了来访者就坐的淡蓝色沙发的方位，可以实时捕捉来访者的面部微表情、眼神、肢体语言等；而沙发也是专门设计制造的，通过包裹住来访者的身体部位，置于沙发表面的传感装置可以实时捕捉来访者的生理参数及其变化情况，诸如心率、体温以及肌肉力量分布等。
所有捕捉到的信息都会集中到谎言评估中心，实时结果通过电磁信号传送到我们嵌在后脑的通讯接收装置。
“刘总的女儿不姓刘？”
“她随母亲姓周。”
“您今天提供的信息对我们非常有帮助，”师傅点了点头说道：“我想请问您的母亲居住在哪里？”
“我的母亲？”他微微一愣，很快补充道：“母亲与父亲离异后就一直居住在首都，她几乎没有与父亲再见过面。”
“我能知道他们离异的原因吗？”
“这其实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尤其是像父亲这样的公众人物。”他心平气和地说道：“对外只是说双方性格不合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在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很多八卦新闻都报道过，那个时候他和女秘书周丽娜后来那个年纪就大我几岁的女人成了他的第二任妻子。”
“您的母亲一直独身？”
“是的，我每隔一段时间会去看她。”
“您的后母十年前去世了。”师傅接着说道：“您能告诉她的死因吗？”其实死因在资料里面均已说明，我想师傅是打算验证一下。
“很不幸，”他把茶杯放到了银灰色的、由复合金属构成的茶几上，抬起头来，那张微圆又憔悴的面容上显得有些漠然，“她也是心源性猝死，去世的时候年纪只有三十六岁。”
“啊，”师傅惋惜地摇了摇头，叹道：“这真是一种可怕的疾病，想不到在医学如此发达的时代，人类已经攻克了癌症、各种神奇莫测的病毒，平均寿命高达二百岁，居然会被这种突如而来的疾病频频夺走生命。它就像一个毫无征兆、随时都可能出现的魔鬼，人类的生命力真是既强大又柔弱。”
刘鑫诧然地抬起头来，不耐烦地说道：“您也是这么看待父亲的去世吗？”
“我们需要与周玥女士面对面详细谈一谈，从而了解更多的情况。还有您的律师，请他提供一份关于遗嘱委托的详细说明。”
当我陪同刘鑫走到电梯口，眼见电梯快要到来，他郑重其事地伸出手来与我握了握手，用疲惫的口吻说道：“程小姐，我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唉，公司一大堆事情要处理，想不到一觉醒来，连公司都不姓刘了！有什么情况我会跟您保持联系，诸队长一定很忙。”
当我回到来访室的时候，师傅食指与无名指间夹着一支点燃了的香烟，斜靠在沙发上，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而陈伟则站在电子黑板前用思维导图整理人物关系，肖华正斜靠在淡蓝色沙发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每个人似乎都忘了彼此的存在，都在用自己熟悉的方式整理刚才的谈话，思考整个案情。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纷纷回转过来。
“谈谈你们的想法吧。”这是师傅的开场白。
“队长，如果周玥是凶手，她一定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如果警方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她就是凶手，她的确可以从此独占所有的财产。”
“如果凶手不是她，那真正的凶手就需要提供更多的线索指向她，否则如果无法指证她，那所有的财产就归她了，这显然是凶手不愿意见到的。”
“我觉得只需要紧紧盯住财产的流向，谁受益谁的嫌疑最大。”
“肖华——你负责跟进遗产委托事项。我们已经无从得知刘宏业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安排，只能假设他很有可能受到某种危及生命的胁迫，你需要更多的细节来寻找蛛丝马迹；陈伟——你负责跟进周玥，虽然她有不在场证据，但能不排除雇凶的可能性，我们要对与她有联系、有资金往来的人进行逐一梳理；楚然——你负责核实刘鑫提供的情况，并且与他的母亲取得联系，我们需要明白他以及他的母亲都是什么样的人。目前看来，我认为周玥、刘鑫以及他的母亲都有作案动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财富总能成为一切罪恶的源头。”
当我和陈伟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夜幕降临。他要带我去拜访的高中同学所居住的酒店式公寓距离我上班的地方不远。
夜晚的城市笼罩在璀璨灯火当中，路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步行大约二十分钟以后，我们拐进了一间豪华酒店后面的马路，马路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梧桐树。
现在正值春天，梧桐树上绽放着雪白的桐花，尽管马路两旁的路灯显得有些黯淡，朦胧月光映衬下的桐花愈发显得洁白无瑕，随着夜风，拂来阵阵浓郁的花香。
我望向矗立在酒店后面、高耸入云的公寓大楼，月色清辉洒落在大楼一间间透明的落地窗上，透出如同水晶般晶莹透亮的光华，令人憧憬。
乘坐电梯，我们到了十九层，来到了房号1912的房子门外。
里面传出教堂管风琴演奏的《布谷鸟与夜莺》，听上去神秘悠远，悠扬悦耳。
刹那间，神思一片宁静，所有的烦恼悄然消失。
“林觉”陈伟扯开嗓门喊了几声，琴声戛然而止。
门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棕褐色的房门打开了。
面前立着一位身材颀长的年轻人。他的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完全不像那种整天在实验室埋头倒腾酒精灯和蒸馏烧瓶的化学博士，他的额头高且宽，眼睛黑亮炯炯有神，正好奇地打量着我。
女警察——嗯，的确是比较少见。“你好，”我冲他打了声招呼。
“欢迎，”他的嗓音低沉带着磁性，看上去他对于有人能跟他一同分担房租异常高兴，把我们迎了进去。
他和陈伟坐到客厅沙发上，“你可以到处看看，”他说道：“这里每天都有人会来打扫房间，最适合你我这样的单身狗。”
我不明白陈伟为什么会用奇怪来形容他。我觉得他的一切都出乎意外地吸引人，他看上去成熟稳重，聪明爽朗，喜欢音乐的人通常会具有某种浪漫气质以及理想主义色彩我忍不住想要多了解他。
我打量着他的世界。也许是源于警察的职业习惯，我径直走进厨房——厨房是每个家庭的灵魂所在。虽然这是一间开放式厨房，可看得出来，这里充满生活气息，整理得有条不紊，干净清爽；我没有走进他的卧室，只是装作不经意地瞥了瞥，发现里面的大床旁边摆放着一张异常宽大的书桌，桌上放着一台电脑，电脑的显示器是关闭的。
这套房子有两间舒适的卧室，卧室中家具都是齐备的。
站在落地窗前可以看见楼下幽静的马路，还能看到在路灯下如同白色云雾一般的桐花。
我漫步到客厅，客厅宽敞通风，整个房间布置得简洁雅致。见我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距离沙发不远、靠墙摆放的长方桌上大大小小的化学仪器——酒精灯、烧杯、蒸发皿他说道：“我在这里经常需要摆弄一些化学药品，有时候需要做些化学实验，你介意吗？”
“完全不会，”我说道：“我对化学很有兴趣，如果你愿意我倒是希望能多听你说说这些实验，一定会很有趣。”
“我听陈哥说你喜欢安静，我其实也很安静，甚至有时候我一连几天都不说话，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对你有什么意见，实际上我只是在忙碌或者在想事情。”他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觉得两个人住在一起，很多事情提前讲清楚会比较好，免得误会。”
“还有，我还喜欢弹弹管风琴，你会觉得太吵吗？”
“一点也不，”我坐到了他对面的淡绿色布艺沙发上，“你弹奏的音乐有音乐会的感觉，我很喜欢听。而且我的工作性质需要加班，经常很晚回来，有时候晚上甚至不回来，我的作息不是很规律，希望不会打扰到你。”
“完全不会，看上去我们对彼此都很满意，”他兴高采烈地说道：“你可以随时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