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们这一代人啊
七八十米的下坡道，中年人此前已经走了数遍，然而每一次都没能走到头。
这一次在江平陪同下终于是走下了坡道。
而当中年人脚步离开了水泥铺成的下坡后，双脚踩在黄泥土路上那一刻，心中那股压抑许久的心情终于是再无法保持平静。
“回来了，我回来了。”
说完这话，中年人更是直接跪伏在这片土地上。
一时间，中年人脸上满是喜悦，眼角更是不自觉流淌出大片泪水。
江平在一旁看着，他或许无法体会中年人此刻心情，但他觉得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扰对方为好。
于是接下来江平就默默陪同着中年人发泄情绪。
好一会后，中年人情绪稍稍恢复后这才起身。
他看了一眼江平，然后也不拍掉身上沾满泥土的痕迹，就这么继续朝着记忆中最魂牵梦绕的地方走去。
或许是此刻即将到达那个阔别已久的地方，中年人在激动之余也不免产生了分享欲。
他一边走着，一边指着远处那一堆土瓦房子道：“看，那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我在那里一直生活到你这么大岁数，那是我一生中最怀念的日子。”
江平顺着中年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印象中那应该是一个叫做‘小铁组’的生产队。
因为就在山脚下，所以小时候跟着家里人上山‘扒蜈蚣’，‘摘金银藤’时候都会路过这个地方。
只是后面国家采取新农村改造，所以小铁村就被搬迁了，而在原地也就只留下了重新开发的田亩和鱼塘、树苗了。
现在骤然看见二十多年前原址原貌，多少让江平对小时候生出几分怀念之情。
而不等江平继续感怀，中年人加快了脚步，在穿越了大半个生产队，来到整个生产队地势最高的一处地方时，那里正坐落着两间前后相依的土瓦房子。
一见到这个，中年人速度更快了，但真的等到他来到房子前，中年人伸出去的手却又停了下来。
接着他有些失落的摇摇头。
“就算我回来了又有什么意义？这里已经没有等我的人了。”
说了这话后，中年人一瞬间从满脸激动转变成满脸的落寞。
他随即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家门口的石头台阶上。
接着他看了一眼跟上来的江平道：“我已经到地方了，只要推开我身后这扇门我就不再受到暗中那个怪物的保护了。
”
闻言，江平看了一眼对方身后的土瓦房道：“看样子你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对于中年人刚刚脸上闪过的落寞神情，江平也看到了，但他相信中年人并不会就此止步，他一定会亲手推开那扇关闭了二十多年的家门。
之所以临到家门而不入，估计是不想自己那么早失去庇护，从而面对江平的发难。
可据江平观察来看，对方也并不是那么恋生的人，所以很大概率是对方还有什么事情想说。
而中年人听到江平的询问，也没有否认。
只是说了一句“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随即，中年人示意江平来到身旁坐下，他先是询问了江平解开梦境的办法。
当听到杀死源头梦就能破解梦境时，中年人道：“原来如此，难怪你当时想杀我呢。
”
说完，中年人看着下方的村子，他有些怀念道：“让我再看会吧，就再看一会，说起来真是怀念啊！那时候干完了一天农活，我总会坐在这里望着晚霞下的村子。”
说到这里，中年人刚想向江平描述从前傍晚的村子是什么样子时，忽然间原本还是临近中午的天色在快速翻涌变化。
没一会一副夕阳西下的傍晚景象就出现在两人眼前。
“这是？”
看到眼前变化，中年人先是诧异，但接着就不再管其他了，本来这就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不是？
而不同于中年人的豁然接受，江平却是思考了刚才梦境转瞬间的变化。
他联想到一个可能。
‘操控梦境’，‘驭梦者’
或许眼前的中年人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用自己思维开始影响到梦境的变化。
而能够在梦境中做到这一步，毫无疑问，眼前的中年人也如江平那位室友一样正在朝着驭梦者发生蜕变。
若是他最终能够在和梦魇对峙中坚持下来，或许就能借此成为驭梦者。
只可惜，对方已经没有那个成为驭梦者的机会了。
而在江平默默思考这些时候，中年人正在体验着自己刚刚‘获得’的超凡能力。
随即江平便耳边便连连传来中年人兴奋的消息。
“看呐，那是黄泥塘，以前每到挖塘泥时候都会全村一起下塘摸鱼”
随着中年人这么说起，顿时远处某个不起眼的鱼塘竟然渐渐干枯，接着干枯的鱼塘周围出现一圈渐渐浮现的村民虚影。
江平知道这是在‘箍鱼’。
小时候江平也经历过几次，那时候赤着脚，满身的黄泥浆，用着衣兜子牢牢抱着一条大鱼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
而不等江平回忆完，中年人这一刻好似兴奋的小孩一般又连连开始对着远处不断指着说道：“看，那是以前的‘街道’，每年过年时候都有人在街上舞狮子；
看，那是大队以前种的一片桑果园，每年一到成熟的时候我们这些人都去爬树择桑果子。
看，那是”
随着中年人说起一段又一段从前难忘事情，江平有些经历过，有些没经历过。
一直到十几个场景过后，中年人在一阵浓烈的怀念中忽然安静下来。
下一秒，刚才被中年人指着的地方也全都慢慢变回了原样。
只听到中年人有些伤感的说道：“可是我知道那些日子都再也回不来了。
我真的很喜欢以前那种生活。
生产队上有人，整个白果村一片热闹。
可是，从什么开始的呢？
突然有一天大家都不再开始种田了，一个两个都好像商量好了一样出去打工了。
那段日子整个村子都安静下来了。
我知道村子变了，我也知道时代在向着更好发展。
我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格去阻止大家的选择。
直到那一年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在外面找了婆家，我也终于走出了村子。
可是啊！在走出去后，我就再也没有开心过了。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太多太多跟我一样的人都再也干不下去了。
可是啊！曾经的村子已经永远消失了，我们连最后一片慰藉心灵的地方都没有了。
你说，我们这一批，这一群背井离乡的人忙碌了几十年，到最后又有谁在意过呢？
”
中年人似哭似笑的说完之后，江平沉默。
而中年人只是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没有坚持向江平寻求所谓答案。
也许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答案，至于他们这一代人失去的‘人生’更不会有人在意。
擦完泪水，中年人缓缓起身。
他最后对着一旁江平道：“当我知道这是一场梦的时候，我就明白这大约是老天在我临死前对我这几十年付出的最后可怜，尽管这很短暂，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江平，最后拜托你一件事。
记得我上车的那个地方？
我就死在那里，希望你能帮我递个话，把我埋在这个山头，让我往后余生都能一直看着这片家乡，也算游子归乡了吧。”
“我答应你。”
闻言，中年人脸上浮现出了青年时的憨笑。
接着轻拍了拍江平肩膀。
“好了，时间到了，，我该走了，而你要活下去，所以现在梦该醒了。”
说话间，中年人一只手先是轻轻抚摸了沾着干硬浆糊的木门，然后推开了它。
那一刻，江平眼前光芒大放。
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