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报丧鸟01
“三月断头花,冬月……”
诡异的歌声随着层层打开的房门被传入耳中。战战兢兢的年轻人跟随着五条绫子,越过了一条条栏杆似的围墙,墙面用金色的涂料描着动人的图案。
当年轻人跨入房间门的时候,房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于是就连歌声也听不到了。
周围冷得彻骨,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感觉到自己的手因紧张恐惧而渗出了汗水,湿润一片。
咒术师长年累月和脏东西打交道,身上积攒的压力多了,虽然不会招致咒灵诞生,那些咒灵残秽却是留了下来。
这些残秽唯有特定的场所能净化消除,这便是年轻人来到这里的原因。
这片土地严格说起来,也算是五条家的私产,只是寻常时候都被人层层守着,寻常人是进不去的。侍从也是从五条家中挑选出的。
偶尔只有像如今这样的日子,才会有外人进入。
年轻人是禅院家新一代的咒术师,名叫禅院柊
禅院柊没什么实力,就连咒具也用得差强人意,几次任务后他勉强捡回了一条命,只是个拥有咒力的三流咒术师而已。
可他到底还是为咒灵所伤许多次,按照惯例,他是要来见一见五条家那位小少爷的,不仅是为了消除身上的残秽,也是为了为自己卜吉凶。
他本不应该紧张的。
这里的宅子多是木制的建筑,稍微有些年头了,愈是冷的日子,湿气便愈是从脚底钻上来。
禅院柊推开了最后一扇门,望见里面是一个大殿。
这大房间里并未做隔断,于是整个屋子倏然便显出了空旷而死寂的意味来,任谁看到都要说上句“美则美矣,并不宜居”的评语。
而房间内空荡荡,周围的陈设一应空旷,原本被炉的位置也被铺上了一层软垫,整个房间乍一眼望去,除却坐在房间中的人以外,便再无其他。
五条绫子关上了他身后的门。
吱呀一声,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不知何处投来的微弱光芒。
“绫子婆婆。”
有个少年的声音响了起来。
禅院柊顺着他的声音朝屋内望去。只见少年身上裹着层层叠叠的素色衣服,端坐在屋中。他身形单薄,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微微垂下的脖颈。
空气里氤氲着贵重香料的气味,这一缕气味传入鼻腔。
那少年微微咳嗽了几声,于是五条绫子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日光从缝隙中透了进来,叠在少年的瞳孔上,于是他小半张因此而被照亮。
只见面前的人面色惨白,双唇没有半点血色。可他的羸弱却不似寻常人,若真要比喻的话,只会令人想起断头花——绽放之时便美极,纵使衰败,也是整朵从枝干上跌落下来。
禅院柊望见少年微微睁开眼睛。
秾丽至极致了,他那双眼虽是仍毫无焦距,可却令他的容颜变得更加诱人。他双瞳透彻,似一望见底的湖水。
禅院柊向前走了一步,他像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做什么一样,恍惚间对着少年伸出了手。
五条绫子冷声道:“请您慎行。”
正是这一声唤回了他的神智。
当禅院柊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的时候,禅院柊就宛如被吓到了一样,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绫子婆婆,有客人来了吗?”
五条绫子听见少年的声音,于是她很快回答:“是工作。”
少年听到了这样的话之后,他站起身来,伸手摸索着向前踏了一步。原本禅院柊还没有发觉,但当他看到少年这样的举动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一点。
面前这个人双眼似乎是看不见的,可正是这样看不见的人,在知晓了禅院柊的存在时,他却“望”向了他的方向。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那一刻,禅院柊和这少年对视了一眼。
在那之后的记忆变得很模糊,禅院柊浑浑噩噩被带出了房间,可当五条绫子即将关上门的时候,他却看到站在房间中的少年忽然叫住了绫子。
“绫子婆婆,下次……我还能见到您吗?”
禅院柊只看到原本板着脸带他走的五条绫子神情忽然慌张了起来,她就像是听到了设么最可怕的话一样,也不管身边还站着禅院柊了,她穿过了一扇又一扇门,像是逃跑一样里离开了这里。
等到禅院柊终于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他才从那种过于压抑的环境中走出来。可即便是这样让人不愉快的气氛,他最后能够记住的,却也只有那个少年的面容。
他失魂落魄了几天。
在这几天中,他周遭的人听说了他去见了五条家的那位,留言就如同潮水一样朝他袭来了。越是离奇的话,便月是让人难以置信。
“你知道他是谁吗?”
说话的人是他的同辈,他身上佩着刀,那种装模作样的武器让他看起来比其他人稍微精神一些。
禅院柊抬头说:“我知道他身边的人,那是五条家分家的人吧?”
“我说的不是五条绫子,我说的是那只报丧鸟,是叫星明来着的吧?”对方含混地将那个名字一带而过:“他对你说什么了?”
禅院柊茫然道:“没说什么。”
“真的一句都没有吗?”
禅院柊忽然想起了五条绫子那种异常的反应。不详的预感在他的心中蔓延开来,可到底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最后选择了隐瞒他听到的那句话。
只是隐隐约约地,禅院柊好像明白了一点。
五条星明被叫成是报丧鸟,也许原因就在于此吧。禅院柊虽然说实力低微,但要说是天与咒缚的话,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生在禅院家的他,还是见过的。
似乎在辨别天与咒缚这方面,禅院家的人总有特殊的方法。
他记得那个少年的身上,分明是没有咒力流动痕迹的。
这一切都尚且还没有定论。
被他们谈论的五条星明此刻正安静地蜷缩在空旷的房间中。
房间内的天花板上,装饰华丽极了,可这一切五条星明都看不见。他裹着华丽但御寒能力并不好的衣服,忽然感觉有些冷。
白天被打开的窗户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关闭,五条星明摸索着去关窗户。
他扶着墙壁一点点辨认方位,用指尖的触感大致判断自己所在的位置。墙壁上空荡荡,凹凸不平的地方用了烫金的装饰,摸起来无比粗糙。
他朝前走了一段,没有摸到窗户口,却摸到了一个暖融融的温度。
五条星明的手指扣住了那只手,一头扎进了对方的怀中。像是个塑像似的少年总算是露出了些属于这个年纪的情绪,他的嗓音因刚睡醒而显得异常甜腻:“哥哥!”
五条悟稍稍撑起身体,就从低矮的窗户中钻进了房间里。他身上还带着冬夜的冷寂,只有五条星明握着的那只手因为事先放在衣兜里,所以暖和得很。
他触摸到了弟弟的手。他弟弟的手就连关节也是冷的,指尖的温度就像凝结的霜雪。
五条悟脸色阴沉得可怕,可他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怒意,反倒是带上了温柔。星明是他唯一的弟弟,对自家弟弟态度好些,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揉乱了怀中弟弟的头发,说:“今天发生什么事情了?”
五条悟没有戴眼罩,他的苍色的双眸凝视着面前的人。他的弟弟仍旧如同他所看到的那样,体内的咒力甚至比寻常人还要更加稀少,身体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完全是个普通人。
五条星明想了想,他说:“绫子婆婆也会扔下我吗?”
五条悟沉默了片刻,他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说:“你惹她生气了吗?”
于是他面前的少年的神情慢慢黯淡了下来,他说:“绫子婆婆身上的火焰,就快要熄灭了。”
五条悟忽然觉得有些烦躁,只是他这种烦躁被他自己隐藏得很好,半点都没有被星明察觉到。他看着自家弟弟,用像是开玩笑一样的语气说:“结果你竟然一点都不担心好几天没有见面的兄长吗?”
“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哥哥很厉害。”
少年想了想,又说:“但是会有一点想你。”
五条悟莫名烦躁的心情被这样一句话完全治愈了。他又待了一会儿,便像来时的那样从窗户口悄悄翻出去,离开了这个空荡荡的房间。
等到他离五条星明的住所更远一些之后,他才拨打了另外一个电话。
长久没有人接通电话。五条悟看着通讯录上那个“五条绫子”的备注,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他随手从怀里掏出了墨镜戴好。
在祓除咒灵的时候受伤的人,会去和五条星明见一面。据说那样的话,身上沾染到的邪秽便会尽数消失。
而在这时,总有些人会听到五条星明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谁也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似乎在听到那些话之后的没多久,那些人就去世了。
对于旁人而言,五条星明大约就是端坐在华丽鸟笼中的报丧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