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初识虎山（二）
饭堂在东栋一楼，占了整整一层。本该宽旷无比的空间在涌进数百人后显得窄小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些污垢和垃圾就不止一点点，自己在这其中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呢。
“郭领队才是老大。”那人接过烟笑起来：“我也是二队的，不过在二室。哦……你们叫我阿中就行了。”
人虽多，秩序看来却不错，领了饭的就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在双连坐的塑料桌椅坐下，监督纪律的事务犯也仅仅是装装样子而已。
远远近近出去劳动的犯人们都回来了，整个监区顿时热闹起来。同样的囚衣同样的肤色同样的光头让人一时间很难分辨谁是谁。
两人转过身子，注意的看着郭老大他们的一举一动，见他目光扫过在饭堂中间一个位置，桌子上摆满菜式的一堆人时，脸色动了一动，白向云的心也跟着动了一动。
“我们新来的，不懂规矩，有什么做得不够得地方还请几位老大多多包涵。”白向云脸带微笑，不卑不亢的说。
“我们今天才来，什么都不懂，什么事情还请你多多指点下……”
“吃饭。”看着郭老大坐下，白向云转头对李刀微微一笑，拿起调羹舀起汤送进口里。
自己又真的想这样独善其身吗？
白向云将才刚开封烟推到他面前：“我这还有几根，中哥喜欢就拿去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坐到一张尚未有人的桌子，默默吃起来。旁边的人也和他们差不多，就是有说话声音也不高。
饭堂内没有荷枪武警看守，十几个腰中别着警棍的管教叼着烟，眼睛毫无焦点的到处游视着，看来对眼前的情形早已麻木。
“指点不敢，大家同为天涯沦落人，有什么相互照顾吧。”阿中深深的吸了一口，缓缓的喷出来：“好烟！”
白向云和李刀注意到饭堂的一个偏僻角落里还有个小窗口，凑到那边的犯人不多，但从那窗口端出来的都是看来很不错的菜式。
白向云眉毛一跳，知道第一关终于过了。
那时候，妹妹也应该接到自己已经转到这里来的通知了。
白向云放下调羹，一边掏烟递给他一边满面笑容的自我介绍，然后问道：“老大你呢？”
“我操！”白向云轻巧的一挥锄头，将一颗高高的杂草齐根斩断。
“兄弟，新来的？在哪队哪室啊？”一个托盘放到他们对面的位子上，跟着坐下个和李刀年纪差不多的人。
那人被淋了几瓢水后，悠悠的醒了过来，朦胧着双眼看着上方神色不善的斯文脸孔，近乎挣扎般说：“郭老大……”
白向云看看那两个武警，心中一阵抽紧——他们早在郭老大向中暑者浇水的时候已经转悠到一边去看风景了。
郭老大终于坐起来，上下打量了两人好一会：“你们俩有点意思……老梁……”
东西还不错，两荤两素，还有一小碗汤水，量虽不多，也能让人吃得有滋有味了。再说，白饭是可以自己再去加的，只是规定一定要吃完，不然就要吃干警的警棍了。
一番话让众人都笑容满面。
（注：在监狱里，每三至五人就组成一个“互相监督小组”，简称“互监组”，其目的是通过犯人进行互相监督，互相帮助，互相控制，凡是其中一个人出了问题，“互监组”的成员就要类似于古代的“连坐法”一样承担无限连带责任，这就加强了犯人之间的责任心，在对防止罪犯逃脱、违反监规方面有着非常积极的作用。）
郭老大说完又瘫回床上，点燃烟嘘着嘴喷出一团烟雾。
白向云心中一抖，对上李刀看过来的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
白向云说完暗中踢了李刀一脚。李刀连忙摸出打火机为他点烟。
“二队一室。”
又看看李刀：“这话是你说我还相信些。”
“老大说的是。不过……”白向云保持着笑容，看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的“不过”吸引过来后才又说：“老大你作为我们的领队，就是我们学习和改造的典范，多听你的总不会错是不？！”
两人笑了起来，和他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醒了？！”郭老大一脚踢在他肩膀上，声音冷厉：“醒了就给我去做事。再装死我就叫你以后都不能获得监狱的任何奖励。”
这倒霉鬼明显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监狱奖励的多少可是关系到各人在这里呆的时间长短的。
白向云和李刀凑到老梁身边，点上烟刚想坐下，郭老大他们就走了进来，随便的找了张床瘫了上去，展手伸脚哎哟哎哟的随着三字经直说“累死了”。
“这才是真正的监狱么？！”白向云想起自己才入监队时候看到的平静和美好期望。
“两位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看你们的样子是在不像是出来混的人。”阿中没有吃饭，抽着烟悠悠的和他们拉起家常来。
三人又聊了好一会，阿中突然将目光越过他们头顶：“郭老大来了，我去和他打个招呼。”说完他端起托盘就走。
白向云在监区门口迷惘了一下就清醒过来，在干警、武警、事务犯的严密检查监督下放好工具，再次点名后回了监室。
那人挣扎着爬起来，连声对郭老大说对不起，然后勉强打起精神又拿起了锄头。
“来了。”老梁走了过来：“老大，有何吩咐？”
在虎山监狱，每个月都按照犯人劳动产品的质量和产值按比例划分为5个等级：一等有6个星，二等有5个星，三等有3个星，四等有2个星，五等有1个星。当犯人累计有5个星就可得到一次嘉奖（减刑2-4个月），累计六次嘉奖（30个星）就可以得到一次表扬（减刑5-7个月），一年下来，按照表扬的多少评出监狱积极分子（减刑8-12个月），再从中挑选出表现最好的几个人参加省积极分子的评选。对犯人的这些奖励将直接和犯人的减刑、假释、监外执行挂钩。监狱每年按一定的比例，根据犯人所获奖励为基础，划出一定的减刑、假释的名额，对于符合条件的，将上报各法院获得减刑、假释。这次评不上的，他的奖励将会累计到下次评选，因此下次被评上的几率就大大增加。而分监区每个分队负责计分上报的人就是领队。要是郭老大用心做手脚的话，那下面的人还真有可能被判多少天就坐足多少天，连一次嘉奖都没有。
白向云笑了笑。自己为了维护尊严而入狱，难道要在监狱中失去尊严么？！
阿中显然呆了一呆：“你会杀人？”
“这怎么好意思……”阿中嘴里这样说，手却毫不客气的将烟放进上衣口袋中。
铃响，吃饭时间到了。
中暑者抬进了凉棚里，郭老大又叫人从不远的小溪里打了桶水，一点点的淋在那人头上，口中还不断咒骂着：“你个杂种、傻逼，一点小病就装死，今天不完成任务晚上我拆了你。操……你没分不要紧，别弄得我的分也被扣了。”
“郭老大，几位老大，抽烟。”李刀不等白向云出声，抢先凑了上去，向郭老大和围在他邻近的几人一一敬烟。
白向云对老梁笑笑，向李刀使了个眼色，一起向郭老大那边走去。
看来，那只是掩盖着污垢和垃圾的白雪而已。
“帮他们安排好互监组。哎……劳动真他妈的累，今晚我可要好好睡一觉。”
“坐牢嘛……那有什么规矩。”郭老大没有起身，几根手指转着李刀递来的烟，悠悠的说：“要说有……那就是听从政府领导，服从监狱管理，听取干警教育，辛勤的劳动争取多获嘉奖多多减刑，这样才是正途啊。”
直至太阳快要隐没在山后，犯人们才在武警的吆喝下排队点过名，然后唱着《入监队队歌》，踏着晚霞回到分监区。
只要撑过几天，等原来在看守所的钱转到这里的“户头”来，一切就好办多了。
白向云耸耸肩：“还不是打架杀人，没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