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克南被劫（五）
辰时，天已大亮，阳光照射在了那棵怪树的枝丫上。那棵怪树下，地上放着五百块的大洋，一旁的陈三正在焦躁地踱来踱去，搓动着双手，不时看向树林深处，显得异常焦急。
“你说，他们会来吗？”躲在树丛中的李老爷小声地询问着。
“一定会，这个时辰应该快了。”王明抬头看了看天，捏紧了手中的土猎枪。
“爹，你看，那旁的林中有东西晃动。”李甫南指了指远处的树林。
“嘘——”李老爷伸出手放下了李甫南指着的手，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于此同时，在那棵怪树旁不远处的树林中，正蹲伏着一个男子——正是那个胖子。他的眼神不断观察着四周，看着怪树底下那五百块钱大洋，直流口水，眼冒金光。
他一直没有看见光头押着李家少爷过来，只看见那树旁只有仅仅一人。他觉得既然他们送钱来了，就一定不知道他们起了内讧，不知道人已经不见了，他已经想好了说辞，他现在要去冒领那笔那笔钱。他站起身来，平整了一下自己情绪，检查了一下裤子口袋中的匕首，便往那棵怪树走去了。
陈三听见树丛中有异动，知道是抓走他儿子的歹人来了。此刻，他的心怦怦狂跳，他打起精神努力使自己镇定了下来。
“好汉，别来无恙。”陈三抱起双拳，朝着来人一拱，作揖道。
“别他娘废话，钱赶紧拿来，不然宰了他们。”胖子摇摇晃晃着脑袋，凶狠地说道。
“好汉，这个好说，钱都在那边，”陈三伸出左手，指了指怪树的地上放着的钱袋，然后他又说，“那俩孩子，我现在能看看他们吗？”
“别他娘废话，给了钱我们自然会放，到时候你就能看见了。”说着，胖子就走向那五百块大洋。
就在他即将靠近时，他踩中了陷阱，绳套将他的脚拴了起来。立刻，树丛中跑出两人，去把连接绳套的绳子往上一拉，便把他倒吊了起来。
“大哥，饶命！大哥，饶命！”被吊起来的胖子失去了刚才的嚣张，转而惊恐地朝着陈三求饶道。
李甫南和李老爷也从树丛中走出，王明和他兄弟在树上牢牢拴好绳索后，也走向了那胖子的方向。
“说，你们到底几个人？”李老爷对着被吊起来的胖子问道。
“我们就三个，就只有三个人。”胖子答道。
“这附近有没有人你们的人，他们跟过来没有？”李老爷继续问着那被吊着的胖子。
“克南和大壮在哪？”李甫南急切地开口问道。
“我儿克南和大壮到底还活着没有？”陈三也在一旁急躁地问着。
“我不知道啊。”被吊着的胖子，眼神惊恐地回复着众人。
“操你娘的，现在还不老实，打死你。”说着，王明朝着胖子脸上扇了几巴掌，他又觉得不过瘾，又往脸上打了几圈。
那胖子顿时鼻血入注，有一股浊厚的液体从他脖子上渗了出来。
“就你这胆子还敢绑票？”王明的兄弟在一旁嘲讽地对那胖子问道。
李老爷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再打了。他又问起了那被吊着胖子：“你现在愿意说了吗？”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那胖子鼻血粘着鼻涕以及眼泪从额头和脸颊四处朝地上滴落。
“回答刚刚问你的问题。”李老爷沉声道，语气中透露着无以言表的愤怒。
“好好好。这附近有没有我们的人我确实不知道；他们俩人在哪我也确实不知v道；他们到底活着没有，我也确实不知道。”被吊着的胖子颤抖着声音答道。
“还他娘的不老实！”王明作势又要朝胖子打去。
“大哥，别打我啊，你先听我说完。”那胖子求饶道，“昨晚上我们住在山里临时找到的宅院，那儿发生了怪事。我们的一个兄弟死了，还有一个人莫名失踪了，我下楼时，李家少爷也不见了，我怀疑是他后面私自绑走了李家少爷，后来我就跑了。”
“那李大壮在哪？就是那个有点胖的男孩。”李老爷问道。
“我扔下了他一个人在那房子里，我自己独自跑了。”胖子急忙说道，“我发誓，我对他们很好，绝对没打没骂。”
“宅院？是不是有很多竹林的那所宅院？院中还有个大洞？！”陈三脸露慌张惊恐之色，急忙问道。
“我们到时天已黑，没有注意到有没有大洞，倒是院外确实有很多竹子。”胖子回道。
“遭了，他们一定是去那所宅院了。”陈三脸色煞白，他忙跟李老爷与王明和王明兄弟说，“我们现在赶紧去那所宅院，兴许大壮娃和克南娃还有得救。”
“到底何事，让你如此慌张？”李老爷看着陈三的神情，他也不由地心中一紧。
陈三边把那所宅院的故事跟众人说了一遍，众人无不感到毛骨悚然。李老爷当下决定立刻朝那所宅院出发，他要尽全力救下大壮和克南，绝不能空手回去，让人看了笑话。
“那他怎么办？”李甫南指了指被吊着的胖子。
“放下来，拴着他的手，然后压着一起走。”李老爷说道。
于是，一行人便押着胖子急匆匆地往那所宅院奔去。
大雷村，已临近午时三刻。村人们经过一上午的劳作，早已疲惫不堪，各自拿起农具擦着汗往家的方向赶去，回到家他们就能喝上一碗凉水或者吃上个凉拌黄瓜。他们中有的人看见，远处的村口，有两个黑色的小点儿正蹒跚而来，那动作像是出洞寻找食物的蚂蚁，久久未寻得食物一般，失魂落魄。再一细瞧，正是李大壮和陈克南。
有的村民看清了那两人，便立刻把手中的农具扔到了一旁，嘴里喊着：“是大壮娃和克南娃回来！”便跑了去。
“哎，大壮娃、克南娃，怎么就只有你们回来了？你爹还有李老爷他们呢？”一个头戴草帽的村民问道。
“我爹还有李老爷去找我们了？我们完全不知道啊。”陈克南抬头看向众人，满脸疲惫。
“不止你爹你爹和李老爷，还有甫南少爷、王明和他的兄弟都一起去救你们了。你们路上没有碰到他们吗？”一位背着竹篓的妇女，带着疑惑与焦虑的语气问道。
“没有啊，我们一路上光顾着逃命了，没有注意到那么多。”李大壮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实在太口渴了，有没有水啊？”
“那你们怎么跑出来的？”另外一位村民问道，说着他把怀中的水囊递给了李大壮。
“这个说来话长，改天有空再说吧，现在我俩是又饿又渴，都快支撑不住了，”陈克南一愣怔，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行，我还是得回去找他们，得跟他们说清楚我们没事。”
他转身就欲走，却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一天一夜没吃饭的他，早已是精疲力尽。
“你们既然回来了，就别再过去了，他们没找到你们自然会回来的。”旁边的众人说道。
“走，我们送你们回家，你们的娘啊，可快担心死了。”说着，几个黝黑的村民走了过来，一同抬起了李大壮与陈克南。
村民们抬着他们，往俩人各自家的方向走去。途中，不断有人围过来询问情况，但看到两个孩子已然疲惫不堪，便也不再多问，只默默地跟在后面。阳光愈发强烈，晒得每个人脸上通红，他们的汗水滴落在黑土地上，转瞬便化为了一溜白烟，朝着蓝天升腾而去。
小河村的山间，破败宅院前，一行人正在宅院门前交谈着。阳光从树林中的缝隙倾泻而下，稀稀疏疏地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他们身前和身后缓缓飘落着微小的尘土。
“老爷，就是这儿了，”陈三看着骑在黑马上的李老爷，又转头对着众人说道，“进去后，我们千万不要分散，务必小心，这里面很是凶险。”
众人点了点头。李甫南搀扶着李老爷下了马，然后将其拴在了院外一棵老树旁。
“我不进去啊！打死也不进去啊！”被王明压着的胖子，突然怪叫了起来。
“操你娘的，还跟我装神弄鬼呢！”说着，王明握着土枪的枪把，朝着胖子的脑袋砸去，“现在看你还老实不老实。”
胖子被砸得七荤八素，吓得浑身颤抖，不知是因为那所宅院还是因为王明的殴打。这一打，他确实老实了许多。
“走吧，进去。”李老爷指着那宅院，开口说道。
众人便交替掩护着，朝着宅院小心翼翼地前进。进入宅院，院子的右侧有一个很深的洞口，黑乎乎的，深不见底。
陈三指了指那洞穴，告诉他们离那儿远点。他说，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巨蟒，定不要好奇前去查看。众人无不脊背发凉，连连点头。
进入屋内，昨夜燃烧的木炭灰烬被风吹散得七零八落，地上全是带泥的脚印，分不清谁是谁的，满屋一片狼藉。
“大壮娃，克南娃，你们在哪？”
“克南，大壮，你们在里面吗？回个话啊。”
众人不停地在屋内呼喊着陈克南与李大壮的名字，除了他们的声音在屋内回荡，就无任何回音了。
“给我说！他们人哪去了？”李老爷看向了被捆绑着双手，满脸是血的胖子。
“我不知道啊，昨晚上我把那小胖墩下来，那李家少爷就不见了，后面我一跑，他们去哪我就真不知道了。”胖子连连点头哈腰，脸带惧色，生怕一旦回答慢了又会挨王明的打。
“我们上楼去看看吧。”陈三对众人说道。
众人去了二楼，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地板上只有雨水和泥泞的脚印。
“怎么那瘦子也不见了？”被压着的胖子惊恐地说道。
“估计是被巨蟒吃了，”陈三脸色一沉，对着众人说道，“这里不安全，我们先赶快出去，这里可能不止一只巨蟒。”
说着，众人手忙脚乱地退出了宅院，回到了院外。
“接下来该怎么办？”李甫南问着众人。
“我们就只能打道回府了。”李老爷不无遗憾地说道。
“那大壮娃和克南娃就不救了？”王明看着那宅院，问向众人。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看来大壮娃和克南娃凶多吉少啊。”陈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叹声道，“走吧，老爷，少爷，我们再不走，可能我们都会有危险。”
“克南，大壮……”李甫南哽咽着，他扇着自己的耳光，“都怪我，都怪我……”
李老爷伸手拦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甫南儿，也不怪你，都怪这世道啊。唉——”
“他娘的，你这死胖子！”说着，王明又要去打那胖子。
那胖子吓得连连躲闪，陈三拦住了王明，难过地说：“打他也没用，换不回来大壮娃和克南娃了。我们把他交给官府处置吧。”
李甫南将马牵到了李老爷的面前，李老爷上了马，招呼着众人离开了这里。一行人带着疲惫与落寞，往大雷村走去。
小河村，村中的道路上有一群身穿黑色的制服的人正缓慢行进。其中有一人骑在马上——他是这群黑色制服的人的队长——他摘下头顶的大盘帽，拿在手里扇着风，抱怨道：“他娘的，早不出事晚不出事，我昨晚睡得正熟，告诉我李家少爷出事了。他李则开能有多大面子啊，要我半夜淋着雨去救他儿子？”
走在路旁的其他黑色制服的人也不无抱怨，他们擦着汗，嘴里骂骂咧咧：“还是队长英明，告诉那娘们，半夜雨大，视线受阻，枪会受潮，不然我们还得不睡觉，冒着雨去救李家那小崽子。”
不远处，有一队人马朝着这群黑色制服的人走来。保安队长举起了右手，示意众人不要说话，众人立刻便不作声了，握紧了各自手中的枪。
走近一看，才看清来人正是李老爷和他家的儿子还有长工，另外一些是他没见过的人。
“哟，李老爷，少爷已经被你们救出来了啊？”骑在马上的队长调侃地对着李老爷说道。
“感谢队长和各位兄弟前来救援，”李老爷松开缰绳，对着黑色制服的人拱手作揖，“不过，被绑的不是我儿子，而是我家长工和丫鬟的儿子。”
“那他们救出来了吗？”
“只怕是凶多吉少啊。”李老爷叹了口气。
“李老爷，昨晚上大雨，您也知道，我们的枪太差了，受雨淋可能会失效。再说，路途遥远，雨大视线不清，我们不敢擅自进山救援。只能等天亮放晴后，我们才能得以出发。还望您能理解。”说着，他抱了抱拳，“还望各位节哀顺变。”
“这个自然，队长。各位兄弟们也都辛苦了。”说着，他招呼陈三，“赶紧从袋子里出大洋给兄弟们买酒喝。”
陈三便从那五百块大洋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些银元各自分给了那些黑色制服的人。那些黑色制服的人客套了一下便都收下了。
“队长，这还有个劫匪，被我们抓到了，你们就带回去吧。”说着，李老爷又对着黑色制服的人作了一揖，“队长，各位兄弟，我们就先告辞了。你们保重。”
王明的兄弟便把那胖子押了过去，那队长点了点头，笑着说：“慢走，李老爷，有空来我这儿喝茶。”
待李老爷走后，那队长脸色一变。
“这老逼登还挺会来事儿。”说着，他伸出了右手，上下摇了摇，“都给我拿来吧。”
那群黑色制服的人便乖乖地把手中的大洋交给了他。
“呸！早不来晚不来，人都他娘没了才来，这群黑狗皮真他娘没种！”王明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说道。
“都是一群马后炮，有事就磨磨蹭蹭，拿钱倒是挺快。”说着，李甫南把脚边的一块碎石头踢向了一旁。
“好了，都别说了，他们能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李老爷摆了摆手，“我们回家吧。”
阳光依旧普照，只是他们的背影却透着哀愁与忧伤。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满了大地。做了一天农活的人也都疲惫不堪地提着农具往家赶去，他们虽然疲惫，但眼里却闪烁着希望的光——因为那里有他们所爱的人，所在乎的人。
大雷村村口，一群人灰头土脸地朝村内走着，落日的余晖朝他们身后挪去。为首的是李老爷，他闭着眼睛，看起来相当疲倦；跟在他旁边的是陈三和李甫南，他们的神情透露着忧伤；最后的王明与他的兄弟，他们板着个脸，一言不发。
“大家快看，是李老爷他们回来了。”有一个手拿锄把的村民首先注意到了村口的人，他伸出手指，向众人指着李老爷的方向。
“李老爷回来啦，是李老爷回来啦——”众村民群情激奋，都激动地奔向村口。
骑在马背上的李老爷对众人摆了摆手，悲伤地说道：“各位，有负你们的众望，克南娃和大壮娃我们没有救回来。”
“李老爷你说什么呢，那俩娃今天中午自己就回来了，”众村民对李老爷说道，“还是我们把他们抬回去的，他们这会应该早就在家了。”
“啊？——”听闻此话，李老爷、李甫南、陈三以及王明无不转忧为喜，脸上瞬间出现了笑容，那愁眉转瞬便消逝了。
“快……快……陈三，带我去看……看……”李老爷激动着说着，因为情绪过于起伏，导致说话有些哽咽，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对了，陈三，拿几块大洋给王明和他的兄弟吧。”
“老爷，这你就见外，我们兄弟俩——”
李老爷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们的话：“两位兄弟，请一定要手下。你们下着暴雨还跟着我们进山救人，此举天地可鉴。如果不无表示，我李则开岂不是被人耻笑。”
“你们就别推脱了，拿着了，也算老爷的一份心意。”陈三拿着几块大洋，分别塞到了王明和他兄弟的囊中。
王明和他兄弟抱着拳，连声对李老爷说着感谢。
李老爷也不多言语，对身旁的众人抱了抱拳，便骑着马去陈三家了。
陈克南家烟囱此时正炊烟袅袅，白色的烟雾弥漫在整个院子的上空，那是他的娘阿梅在做着晚饭，她的嘴里哼着小调。院子里，被柔和的橙色晚霞所笼罩，微风吹过，三角梅投下阵阵清香。一旁，陈克南与田芳草正紧紧拥抱着。
远处传来阵阵脚步与马蹄声，那是李老爷和陈三回来了。李老爷将马拴在门外，下马与陈三共同走进了院内。
陈克南抬头望去，看见他的父亲陈三，他跑了过去与父亲紧紧相拥。李老爷在一旁，细细地端详着承认他的脸，嘴中小声呢喃：“像啊，真像啊……”
阿梅听到院中的动静，也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她上下打量着陈三，看到陈三安然无恙，她松了口气。接着，阿梅和陈三父亲二人盛情邀请李老爷留下吃饭，李老爷不推辞，欣然接受邀请。
夕阳的余晖洒在院子里，晚饭的香气越来越浓，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李老爷的心中也确认了一件事，只是他现在还暂时不能开口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