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 错抱婴孩
陈克南本应是位少爷,继承兴城大雷村那七八十亩肥沃的黑土地,还有五间屋子的三合院。只可惜,他在出生时被稳婆抱错,命运从此改变。
清光绪二十年,正值农历庚子年。今年立春过后,天气异常温暖,仿佛春天迫不及待地想挣脱冬天的束缚。一只肥大的麻雀早早地出来活动,它在空中上下翻飞,犹如喝多了酒的醉汉,摇摇晃晃。那对玛瑙般灵巧的黑色眼睛,却紧紧盯着下方那片春意盎然的大地。
“王稳婆,你怎么现在才来啊?”一位戴着拧劲的银手镯,身着左襟夹袄,扎着青布腿带,脚蹬青布绣花鞋的妇女,焦急地朝着来人挥舞双手,大声喊道。
“哎呀呀,李老夫人呀,你可千万别嫌我慢啊,我比你还着急呢,简直恨不得能骑着云飞过来。”叼着铜嘴黄竹子烟袋的老妇人咂摸着嘴回答。她往青砖地上吐出几口黏稠的黄色唾沫,急切地问道:“李太太在哪呢?快带我去吧。”
“可不止我家媳妇一人,我家长工的婆娘今天也正好临盆,这俩人此刻都躺在西厢房的床上呢。”穿青布的妇人抬起那只戴着银手镯的胖乎乎的手,指向了一幢青砖小瓦的厢房。口中又有点抱怨,“你说她早不生,晚不生,偏偏凑了巧,和我儿媳妇一起生。”
“两人同时接生?这可是自古未闻啊,而且我也从未试过啊,“王稳婆那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万一出了差错可如何是好啊?”
“有劳您了,王稳婆。您多担待担待,今日就破例一次吧。” 那戴银手镯的妇人知晓王稳婆的意思,赶忙塞了几两银子到她那皱巴巴的手中,“还是快点过去吧,那俩孩子都是头一胎,恐怕快撑不住了。”
“李老夫人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俩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吧,那我就试试吧。不过,出了问题我可概不负责啊。”
王稳婆说着又掏出那黄烟袋,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然后迈着小碎步,慢条斯理地走向那青砖小瓦房的门口。青砖小瓦房中不时传出阵阵痛苦的呼喊声,惊得院中桃树的叶子纷纷飘落。那门口还站着两个汉子,正在屋外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踱来踱去。
“我说,王稳婆,你能不能快点啊,我媳妇都快撑不住了!”一名健壮的青年男子焦急地招着手,对着王稳婆的方向用力地挥动着,扯着嗓子对王稳婆喊道。他头戴灰黑色瓜皮帽,身着青色绸缎长袍,外罩绣有精美花纹的马褂,腰间系着镶嵌玉石的腰带,脚蹬用上等皮革制作的靴子。如此装扮,他无疑是这家的主人——李老爷。
“李老爷,你赶快吩咐下人去准备热水,等会端过来。有我在,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我王稳婆甭管是大媳妇还是小媳妇,没有哪个在我手里不是顺顺溜溜的。”说着,她麻利地脱掉那件臃肿的棉布对襟外套,顺手将黄烟袋放在一旁。搓了搓手,然后精神抖擞地走向了青砖瓦房。
“那我婆娘还麻烦你了。”李老爷身侧另一青年男子垂首轻言。言罢,又觉不妥,忙补道,“还是太太重要,您先给太太接生,等到太太没问题了,再去管我的婆娘即可。我婆娘命贱,她撑得住。”
说话的男子着一身灰布对襟短褂,配宽松黑裤,似觉寒冷,双唇泛紫,眼神慌乱,频频望向屋内,双手不住搓动,双脚亦抖动不停。王稳婆转身看他一眼,随即走进屋中。
“放心吧,陈三。这王稳婆可是附近乡里数一数二的接生婆,在她手上接生过的小媳妇和大媳妇还没有哪个不顺顺当当的,阿梅不会有事的。”李老爷拍了拍陈三的肩膀安慰道。陈三抬起头来看着李老爷,会意地点了点头。
铺着青砖地面的屋内,左边墙上挂着一支“大抬杆”土猎枪,右边靠窗位置摆放着一张黄花梨的桌子,下方有着两张榆木长板凳,屋子正中摆放着一张四柱红木架子床,形体高大,且围栏、床柱、牙板、四足及上楣板等全部镂雕花纹,正面装垂着花门,玲珑剔透,造价不菲。床旁摆放着一个火盆,正熊熊的燃烧着木炭,那火苗忽左忽右,飘忽不定。一名年纪尚轻的丫鬟正伺候在旁,她似乎也是第一次经历此事,腿脚发抖,局促不安地往火盆里添着木柴。床上俩人正“哎哟、哎哟”痛苦地叫着。
“你快去接一盆热水过来。”王稳婆对着站立一旁的丫鬟说道,又补充了一句,“顺带再拿张布巾给我。”
那年纪尚轻的丫鬟闻声,赶紧推开门去拿热水和布巾了。门外,李老爷和陈三见从屋内丫鬟出来,以为有什么事发生,便拦住那丫鬟询问夫人和长工媳妇现在如何了。丫鬟紧张地回答,说还不清楚,只是让她去拿热水和布巾。李老爷和陈三就放开抓住丫鬟衣襟的手,让那丫鬟赶紧去拿热水和布巾。就只见那丫鬟一溜烟儿小跑就奔向了厨房,拿热水与毛巾去了。
屋内,床上俩人中,李太太情况尚好,长工媳妇阿梅似有难产。王稳婆把袖口撸起,三下五除二便已把李太太的婴孩给接生了出来。李太太生出婴孩后,她便长舒了一口气。她脸色苍白,满脸汗水,似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般。王稳婆把那婴儿放在了床边的被褥上,赶紧去看长工的媳妇了。
长工媳妇阿梅,一直嗷嗷地叫着。“别怕,用力。”王稳婆边说边按压着阿梅的腹部,判断着胎位是否正常。如果胎位不正常,她就会试图调整一下胎位。这时丫鬟端着热水,拿着毛巾急匆匆地进来了。
“赶紧把热水和布巾拿过来。”王稳婆对着年轻的丫鬟喊道。丫鬟手忙脚乱地把毛巾和热水递了过去。此时床上的阿梅仍在痛苦地嚎叫着。王稳婆用热水浸湿了布巾敷在了长工媳妇的腹部与背部,不断鼓励着长工媳妇,让她用力。王稳婆双手灵活有力,她把手指探入产道,一使劲,那婴儿就顺利出生了。
王稳婆迅速将其接住,剪断了脐带,用布包裹好脐带断裂的那端。之后又轻轻地拍打婴儿的背部,确保婴儿顺利呼吸。她把长工媳妇的婴儿也放在了被褥上,与李老爷家的婴儿一起。然后,她把手伸进丫鬟端着的那盆热水里,洗掉了手上的血渍。等她起身时,她才突然注意到,被褥上有着两个婴儿,而她因为太过于着急,忘了到底放在被褥上的两个婴儿中,哪个是小少爷,哪个是长公的儿子。
“我要看看我的孩子,王稳婆。”李老爷的太太躺在床上虚弱地对王稳婆说道。
“麻烦把我的孩子也递给我吧,王稳婆。可不是我娇气,我是实在没了力气,拿不动了。”
说这话的阿梅面容异常疲惫,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汗水顺着她脸颊流下,发丝也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合在皮肤上。她的双眼微微闭合,眼角仍然残留着分娩时痛苦的泪水,伸出双手欲抱向自己的孩子,只是实在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度,她已无力气。
王稳婆听闻此话,她这时也顾不上三七二十一了。她完全搞不清楚左边的婴孩是少爷,还是右边婴孩是少爷。但是,她知道,如果这事儿她声张出去,就要毁了她的招牌,以后便没人找她接生了。反正都是两个男孩,别想那么多,不管了。她就把被褥左边的婴儿抱给了李太太,被褥右边的婴儿抱给了阿梅。
两个女人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新生命,紧紧地抱在怀里。此刻,她们俩疲惫的脸中流露出难以名状的成就感和幸福。
“我当娘了!”几乎俩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她们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地凝视着婴儿,仿佛这一刻,所有的痛苦已经远去,取而代之的会将是爱与希望。
随着这两个婴儿的啼哭,屋里屋外也都开始洋溢起了喜悦的气氛。
“我他娘当爹了!哈哈哈!我他娘当爹了!”李老爷蹦蹦跳跳地抱住长工陈三兴奋地大喊,转而又跑向了屋内。陈三自然也是喜悦得不行,脸上也乐得绽放开了花儿,随即也跟着李老爷进了屋内。
当婴孩出生,那第一声啼哭开始,这两个男人,虽然收入不同,文化不同,阶层不同,但他们的喜悦是一致的。他们的眼睛目光专注地盯着各自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眼中闪烁着惊喜与难以置信的光芒。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新生命的存在。
他们的双手都有些颤抖,甚至显得有些笨拙,但当抱起他们各自的婴儿那一刻,这俩粗汉子的动作都变得轻柔而谨慎了,生怕弄疼了这个脆弱的小生命。他们都低着头,看着各自婴儿那红扑扑的小脸,感受到那份血脉相连的亲情。李老爷的喉头哽咽着,眼角泛起了泪光。他抬起头,看见陈三也是如此。
“对了,还没给孩子起名呢。老爷,你说该起什么样的名字啊?”陈三面带笑容地对着面前的李老爷说道。
“我想想啊。”说着,李老爷把孩子递回给了他的夫人,他在屋内的青砖地面上若有所思地走来走去。
“我想好了。我俩的孩子同年同月同日生,又都是男孩,我们这是南方,干脆名字里就带个‘南’字吧。我儿子这一代是甫字辈,那他就叫李甫南吧。”
“甚好,甚好,老爷。我儿子这一代是克字辈,他就叫陈克南吧。”陈三把孩子递给了他的妻子,并对她妻子说道,“阿梅,快谢谢老爷赐名。”
“谢谢李老爷,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借着你的吉名茁壮成长的。”阿梅抱着孩子,依然很虚弱地对李老爷说道。
“你也是的,赶紧起来吧,别占着太太的床了,回家里面躺去。”陈三看着妻子依然躺在床上不起来,还卧着对老爷说话,他以为她是忘了主仆之分了。
“没事没事,阿梅的身体还很虚弱,今晚就在我家过了,等下你们去东厢房就可以了。我让丫鬟给拾掇拾掇。”李老爷对着陈三和阿梅摆摆手,表情温和,“二丫,你等下把太太的屋子清理干净就去拾掇一下东厢房。”站在一旁的丫鬟二丫拿着沾满了血迹的热水和布巾点了点头。
“哎哟,恭喜李老爷啊,喜得贵子。那这儿就没我啥事了,我老婆子就回去了哈。不然等下天黑了,我这老婆子看不见路。”王稳婆穿上了那件臃肿的棉布对襟外套,拿起了那杆黄竹子烟袋。
“那我送送你吧。”
“不用,老爷。您还是陪着太太吧,我这老婆子认路呢。另外,这几天多给太太吃点补品,她还虚着呢。”说着,她又看向陈三,“你那小媳妇也要休养休养,别做什么重活,她刚难产,出血太多。如果有鸡汤,就给她喝点补补身子。”
“乡里人,命贱,喝点烂叶子稀饭就可以。”陈三只顾着看着自己的婴孩,看都没看王稳婆一眼。
“那我老婆子其他事就可不管了啊。告辞了,老爷。”
“您慢走,王稳婆。二丫,赶紧再给王稳婆拿点银子。”
说着,二丫就跑向老爷房里的放着琐碎银两的抽屉中,拿出了几两塞给了王稳婆。王稳婆拿着银两,吧嗒吧嗒着那杆黄竹子烟袋晃晃悠悠地出了李家宅院。
他们不停地看着各自的孩子,轻轻地用手指抚摸着婴儿的小手、小脚,感受那份柔软和温暖。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这一刻,这俩男人都充满了骄傲与幸福,深刻地感受到了作为父亲的责任与喜悦。这一刻,他们之间没有了主仆之分,脸上都不断浮现出笑容,那笑容是那么真挚而灿烂,仿佛未来整个世界都将变得明朗起来。
“呵呵呵,我当爹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着。
只是,可怜那李家小少爷呀,从此变成了长工陈三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