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苟且偷命的法子
“别!”
白洋急急喊了一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不大,但他的布袋子里装着他爸的酒壶。
酒壶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盖子被弹开,新打的酒水咕嘟嘟的往外流,不一会儿整个布袋子都湿透了。
施暴者蹙眉看着这一幕。
巷子里昏暗,白洋跪在那里,巷口的光惨淡微弱,像从他背后长出的残缺翅膀。
苍白的脸眸色莲红,抬腿开始故作艰难地前挪挪,后挪挪。
膝行七步,每一步砖头和泥土都刮蹭着他的膝盖至小腿的肌肤。
污泥和酒水混杂,糊在他腿上。
这是自古以来,青阳街公认的求饶方式,代表绝对的示弱,膝行七步,每一步都虔诚卑微。
泥地滚血,一步承伤,二步示弱,三步忏悔,四步仰天,五步求饶,六步祈祷,七步倾落。
对于青阳街上的人,膝行是最耻辱的事,不仅自身会被轻视践踏,更是会让整个家庭乃至祖先蒙羞。
一种用莫大耻辱苟且偷命的法子。
白洋不要脸,也不在乎他祖先的脸面。
明明有至亲,却宛若孑然一身,那群狗东西的颜面,关他何事。
他只管膝行求饶过后,上风之人必须网开一面,给下风者一条路子。
看着跪地的少年,三个大汉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荒诞的一幕在许渡沉冷淡无波的眸子染上诧异,锋利紧绷的面庞柔和了半分。
他唇动了动,但到底没说出话来。
白洋一边跪着一边嚎。
“好哥哥们,我这次面子里子可都丢光了,就差把内裤扒下来裸奔了。”
“你们可行行好,给咱指条能走的明道,大恩小弟改日言谢。”
“高抬贵手,胜造七级浮屠,啊咳咳——”
他喊得太激动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
青阳街一向民风彪悍,矛盾只拿板砖解决,能动手绝不动口,能动口绝不忍,乌七八糟什么人都有。
但这样上赶着跪人且不要脸面的小流氓,三人是第一次见。
况且白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好像要把肝脏吐出来。
许渡沉不动声色的靠在墙上,仰着头眼尾下垂的神情是一贯的冷漠。
刚被钝器砸过的头被声响刺激的隐隐作痛,没忍住闷咳一声,修长的指按了按太阳穴。
白洋透过指缝偷偷看了他一眼,想着“不愧是许渡沉,真好看啊”,然后继续哭嚎。
“求求放了我们吧,我把我家先人的脸都献祭给你们了,你们还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吗?”
“啊呜呜呜呜———”
巷子里的住户很快被这大嗓门嚎出来,原本空荡狭窄的巷子挤进了人。
开门出来一个老婆子,指着白洋“哎呦”叫了一声。
“这不是那小白花吗,怎么在这跪着哩?”
“这剩下的都是谁呀,你们有人认识吗?”
妇人啧着嘴,“认不得,看着不是咱东百花巷的人,这小白花可真能惹事,巷外的人都能勾搭上,了不得呢。”
大爷抓起了一旁撂在门口的生锈的铜锣扔给了小孙子。
“赶紧去把你白老爷敲来,他家小白花要跟别的男人跑喽。”
一时间巷子里鸡飞狗跳,老黄家的大黄突然冲出来扑到了白洋身侧,俯着身子龇牙朝着腱子肉“呜呜”低吼示威。
老黄家的大黄喜欢老白家的大白,巷里人都知道。
白洋是大白他爹,大黄自然要护着未来岳父。
腱子肉们一个头两个大,许渡沉默默将衣服拉链拉到最高,遮住了半张脸。
一整个场面就是没脸看。
白洋抚了抚大黄脖子上的毛,“黄哥,咬他!”
大黄没动。
“黄哥,咬他,改天把我家黄花大闺女白姐许配给你!”
大黄嗷呜一声冲了上去,眼神坚定似视死如归上战场的勇士,一口咬到了腱子肉的腚上,嗦了一口,觉得还肉挺厚实,于是咬住不松口。
“啊!”腱子肉捂着屁股跳起来大叫一声。
“呜呜呜——”大黄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龇牙硬是不松口。
一个婆子朝着大黄扔了块石头,“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往哪咬呢!”
不知道是谁又喊了一声,“老黄,老黄你家大黄把人家腚撅了,小白花挑唆的!”
巷子里混乱的比沸腾的稠米粥还要黏糊,白洋适时止住了哭声,拍拍腿上的土站了起来。
目光一瞬间沉了下来,朝着四周大喊了一句。
“我才没挑唆大黄要他屁股,那土狗是行由心生,想吃屎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白洋拽住许渡沉的腕子,扯过他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回头横眉竖目对着三个大汉喊。
“青阳街的老传统别忘了,再找他麻烦你们就是那只只知道啃人屁股的土狗。”
许渡沉跟着白洋一直跑,直到身后没了人的踪迹,才停下步子。
潮湿的风送来了淡淡的草木香气,空气中浮动着星星热意。
许渡沉垂眸望向了少年紧攥着他指腹的手。
一双很漂亮的手,纤长的指骨节分明,肤色冷白,腕骨微突,比例优越。
白洋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松开手,“你疼不疼?”
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白洋抬手一看,许渡沉虎口处被划开一道伤口,正滋滋往外冒着血。
许渡沉刚想开口说句“没事”,手上就被一股温热的触感包裹。
瞳孔微微放大,眼前的少年正低着头轻轻舔舐着他虎口处的伤口。
柔软的唇瓣抚过血渍,微弱的刺痛中传来了酥软的麻痒,许渡沉略微用力想抽出手。
可他用力,少年便更用力,挣脱半天也没有挣开,就着一会儿功夫,白洋已经将许渡沉虎口边的血迹舔了个干净。
动作熟稔,暧昧至极。
许渡沉拧着眉头,声音带上了些恼意,“你做什么?”
白洋抬眼,暖洋洋的仿佛碎玉投珠。
只有投向许渡沉的目光是这样的。
“我爸之前说口水里有杀菌的东西,在外头受了伤得用舌头舔一舔。”
别问,问就是他色欲熏心,熊心吃了豹子胆。
想舔,智障让他爸当。
许渡沉眉头的川字并得更紧,“你爸这么教你?”
白洋侧目盯着他半晌,突然拽起了许渡沉没有受伤的手,攥着他的腕骨又往前跑。
“带你去处理伤口。”
许渡沉没挣开他的手,跟着步子跑过去。
面上冷淡,不辨情绪,但心里有了丝微妙的触动。
当生活黯淡到死寂的地步时,一场没有料到的插曲,就能带来让他欣喜的悸动。
反正也无事,去看看也无妨。
两人先是直跑,在一棵大槐树下停住了脚步,白洋从树与墙的缝隙里挤过去,他在缝隙的另一面向许渡沉伸出了手。
“来,进来!”
许渡沉没动,半敛着长睫望向他,黝黑无波的眸子藏着看不懂的情绪。
白洋招了招手,“快进来。”
“你不进来是吧?那我出去。”
这样说着,便侧身准备出去。
担心许渡沉就这样跑掉,隔着棵大榕树,自己跑起来追不上他。
追不上的话,伤口就没法处理,万一许渡沉过后处理不当,伤口很容易发炎。
其实他没说谎。
小时候胳膊被屋外的木碴子划伤,血滋滋的往外冒,他天杀的爸确实跟他说过口水能杀菌。
他瓜不愣登乖乖舔了一遍伤口,可后来伤口起了一圈可怖的黄泡,戳开之后流出了恶心的哝水。
然后他就知道了。
口水能杀个屁菌,那是他爸打发的借口。
一点碘伏,酒精也不愿意让他用的借口。